这天,慈安太后在钟粹宫里突然想到先帝咸丰皇帝的一件朱笔。她摒退宫女,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信封,又拿出一个金丝系着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个身似海马头似凤的动物,玉佩表面细腻润滑,通体透亮。咸丰皇帝曾告诉过她,这个动物叫海马凤。
慈安太后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地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素笺。年代久了,朱谕的字迹已经泛成黄色。她在心里默数了一下,不由惊叹:“真快,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她,还是皇后的身份。
那是咸丰十一年春天的事。有一天,病入膏肓的咸丰把她唤到病榻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兰儿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兰儿——懿贵妃的小名——现今的慈禧太后。
咸丰继续说:“肃顺曾对我说,要我学汉武帝立子杀母。”
“什么叫立子杀母?”慈安问。
于是咸丰给她讲了汉武帝时著名的“巫蛊之祸”,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因受苏文、江充、韩说等人诬陷不能自明而起兵,兵败后自杀。之后汉武帝一直没有再立太子。
咸丰说,巫蛊之祸后,可以继承皇位的有四人: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和赵氏之子刘弗陵。汉武帝有心立弗陵为太子,但因其年幼母少,恐怕女主垂帘祸害国家,犹豫不决。数日之后,汉武帝斥责赵氏,命人将她拉走,送到宫廷的监狱中。赵氏回头看着汉武帝,汉武帝说:“快走,你活不成了!”不久赵氏死于云阳宫。
慈安大惊,问:“这是为什么?”
“武帝说,从古到今国家起内乱的原因,是因为人主年小而母亲年壮。女主人独断骄横,淫荡放肆,没有人能阻止她。你们没听说过吕后的故事吗?为了天下臣民后世,应该没人说我不对吧!”说到这里,咸丰语气郑重地说道:“我说的话你懂吗?”
慈安惊了半晌,才说了句:“懂,可皇上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
咸丰黯然地点点头,说:“肃顺的话,我越想越有理。”
说到这里,咸丰慢慢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了过去,说:“你打开看看。”
信封没有封口,慈安抽出里面的素笺,只见朱笔写的是:
“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日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朕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朕实不能深信此人。此后若能安分守法而已,否则,著尔出示此诏,命延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前,凛尊无违。钦此!”
慈安读完,早已泪流满面。
“你别哭了。”咸丰说:“你收好它,不到那一天千万别拿出来。”
“是。”慈安收泪问道:“真到那一天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
“你就找肃顺,他最靠得住。”咸丰顿了一下,说:“万一遗诏不在了,还有这个。”
说着,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玉佩递给慈安,说:“这个玉佩给你,肃顺只要一见到它必会死命救你,这是我跟他的约定,见玉如见朕。这个玉佩本是一对,这只叫海马凤,还有一只叫海马龙,海马龙我给兰儿了。只有龙凤合卺,才能拥有我朝最高权力。”
慈安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问:“海马凤和海马龙是什么东西?”
咸丰说:“海马凤和海马龙说起来和女娲娘娘有关。”
传说女娲娘娘造出人之后,一只带有五彩翎毛的凤凰在天空翱翔,数不清的奇珍异鸟围着它翩翩起舞,一条金龙也出现在云端。女娲娘娘很高兴,她想,人是要死亡的,死亡了一批再造一批吗?这未免太麻烦。于是,她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些小人儿分为男和女,让女人和男人配合起来自己去创造后代。她召来天上的龙和凤,把龙定为雄性,凤定为雌性,龙凤合卺演绎给人类看。这样,人类就世世代代绵延下来,女的负起了怀孕和生育的重任。后来,女娲娘娘来到大地的西方见到了海马,她看到雄海马居然代替雌海马怀孕和生育,觉得很特别。不久,共工与颛顼争帝位。共工头触不周之山,导致天柱折,地维绝,四极废,九州裂。女娲娘娘看到她的子民陷入巨大灾难之中,决心炼石以补苍天。剩下的一块玉石边角料她就刻成了一尊海马龙和一尊海马凤,把龙、凤和海马三样动物结合在一起,以示人类男女是和谐平等的,男的可以做的事女的也能做,反之一样。这就是海马龙和海马凤玉佩的来历。
回想到这里,慈安太后不由连连感慨,同时也深感困惑,自己当时何以会那么相信慈禧,竟帮着她把“最靠得住”的肃顺除掉?二十年来,慈禧虽不免有揽权的时候,但到底不如先帝所顾虑的那么坏。如今她也快五十了,还能有什么是非好生?
这么想着,慈安觉得先帝的顾虑是多余的,反倒是留着这张遗诏,万一泄露出去,会引起极大的争端,不如毁掉的好。虽这么想,却又舍不得。无论如何先帝这番苦心,还有自己相待的这番诚意要让慈禧知道。慈安相信自己这几年处处容忍相让,毕竟也将她感动得以礼相待。既然如此,索性再让她感动一回吧!
于是,慈安太后带着遗诏和玉佩夜访长春宫,同慈禧太后详叙始末。最后说道:“我们姊妹相处了这么多年,这东西不必再留着了。”一边说一边就将那道朱笔遗诏就着烛火焚烧了。
慈禧太后的脸红到了脖根,心“噗通”“噗通”乱跳,除了低低的一声“谢谢姊姊”以外,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慈安太后理解她的心情,站起身,说:“东西烧了,你就当从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这个海马凤玉佩本是先帝让我保命用的,如今肃顺不在了,玉佩也就失去它的作用了,我留着当个念想。就这样吧!我走了。”
慈安带着玉佩走了,慈禧开始发呆。她万没想到先帝把象征皇权的海马龙交给了她,却把海马凤交给了慈安。老祖宗留有遗训:龙凤合卺,才能拥有皇权。先帝把龙和凤分开,一人一只,就是不想让自己登上皇位呀!自己只能一辈子垂帘听政。
想到这里,一行清泪从慈禧的眼里流了下来。她拿出自己那只海马龙玉佩摩挲着,海马龙身姿优雅,身似海马头似龙。海马龙和海马凤的来历慈禧当然知道,所以光绪皇帝每次向她请安时都要说声“亲爸爸吉祥”,表示她在男权社会中,女性不逊于男性的意思。
自己一生争强好胜,偏偏有这么一个致命的把柄在别人手里。“东西烧了”,却烧不掉人家打心底轻视自己的念头。毕生相处,天天见面,一见面就会想起这件事,无端矮了半截,只好低声下气,时时讨好人家。这对慈禧太后来说简直比凌迟还难受。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龙凤必须合卺,只有龙凤合卺自己才能实现宏愿。
一丝杀机渐渐从慈禧太后的心里冒了出来。
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三月,年仅45岁的慈安太后在钟粹宫里猝然去世。对于慈安的死因,当时就传言纷纷,众说不一,留给后人一个宫廷谜案。
慈安死后,那只海马凤玉佩自然落到慈禧手里。龙凤虽然合卺了,但慈禧知道先帝并不想让她称帝,否则早把两只玉佩交给她了,所以她只能称作老佛爷,一直到死也不敢称帝。
1908年,慈禧在仪鸾殿去世,葬于菩陀峪定东陵。慈禧死后,在她大量的玉器殉葬品中,除了玉手镯、玉指环、玉制指甲套以及吃饭喝水用的玉盘、玉筷和玉茶碗外,就是这一对象征皇权的海马龙和海马凤玉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