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在瓜州乡野的五塘村里,有个靠放血为生的屠夫叫卢来根,他和妻子鲍氏直到三十岁时,才有了独生儿子卢文祥。儿子自是无价之宝,卢家夫妻俩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骄宠得简直百依百顺。因此,卢文祥小小年纪就专横霸道,为所欲为,村里许多同龄的孩子,更是经常受他欺负,可每当人家上门讨说法,卢来根便将屠猪刀往桌上一拍:“我儿子有能耐,将来肯定是个做大事的!”
意外的是,卢文祥16岁那年,却无缘无故地突然失踪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民不聊生的混乱世道里,他能去哪呢?卢家夫妻俩像天塌一般,终日精神恍惚,唉声叹气,连梦中都在念叨着儿子的名字。
半年后,就在卢家想儿子快要想疯了的时候,瓜州境内出了一桩骇人凶案:几天前的夜里,一个美貌少女被人奸杀后,碎尸暴骨于荒野,其状令人发指,官衙正在缉拿案犯。卢来根多日未曾外出,闻听此案也惊乍好奇,想跟人打问究竟,谁知村邻们见了他却吞吞吐吐,像躲避瘟神似地都绕开了他。这是怎么了……卢来根跑到街上,远远望见街墙边已张贴着画有头像的缉拿布告,上前一看不要紧,惊得他差点点尿湿了裤裆——那缉拿布告上的凶犯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失踪的儿子卢文祥!
天哪,我的儿,你怎么惹下了这样的大祸啊?卢来根又气又怕,只是连屁都没敢放,就赶紧哈腰缩起脑袋,趁天黑沿着小路哧溜回家,铁筒似地闩死了大门。妻子鲍氏一听这事,也惊得张大嘴巴,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半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夫妻俩人心惊肉跳,七上八下,怎么也无法安神入睡,便在堂前点燃香烛,双双跪地轻轻祷告:“文祥,儿子,你在哪里?你可千万别让官衙给抓着呀……”恰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几下“啪啪”的声音,有人敲门。卢来根和鲍氏一怔,慌忙吹灭了灯火,竖起耳朵大气不出,随后“啪啪”又是几下,门外夹着颤颤的喊声:“开门,是我,我是文祥……”
门打开后,果真是落汤鸡似的卢文祥。他几乎一个踉跄栽进门来,叫了一声“爹”,又叫了一声“娘”,接着就搭拉脑袋歪坐在墙边椅子上,双目无神地喘着粗气。见此情景,卢来根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文祥,这半年多,你在外面都干些什么了?你是不是惹下了大祸?”“爹,你别问了,我饿……”卢文祥有气无力地支吾着,像是一滩稀泥。细心的鲍氏站在身旁,早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的衣裤上,隐隐有几处紫黑的血迹,脸上和脖颈之间,也留着尚未结痂的破痕。鲍氏与卢来根两眼对望,呆叹了一口气,便先拿来衣服替儿子换了,接着赶紧热了饭菜,端来放到他的面前。
想着那个被残杀碎尸了的女孩子,卢来根正要开口训斥儿子一顿,却被鲍氏拦道:“他爹,咱儿子已经怪可怜的了,你就……”于是他只好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头。
卢文祥狼吞虎咽地吃饱后,只说了声“我困”,转身挪到里屋的铺边,一头栽倒就呼呼地睡着了,那睡相,简直像死了一般。
守在堂屋里的卢来根和鲍氏,此时此刻已心乱如麻。儿子一旦被官衙缉拿,就是死罪啊,怎么办?鲍氏赶紧从箱中翻出积畜的几个银钱,又从手上摘下祖传的玉躅,打着包裹对丈夫说:“他爹,趁夜里这外面风大雨猛,快让儿子逃命去吧,逃得越远越好,要是等到天亮,怕就来不及了。”卢来根摇摇头:“往哪逃?现在外面风声正紧,说不定各个路口要道都有了官衙的卡子呢,岂不是送死去?再说,逃得了和尚能逃得了庙吗?”“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骨肉上斩头台。”鲍氏嘤嘤哭了起来:“本指望儿子将来能做大事,能成大气候,好让我们这辈子也跟着享享福,可这下,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卢来根“霍”地站起身:“别哭,儿子现在还有一条生路!”
鲍氏忙抬起头止住哭:“他杀了人,犯下了死罪,除了逃还有哪条生路?”
卢来根沉呤半晌后,盯着墙角竹篓子里的屠猪刀,眼中慢慢放出绿光,一句一顿吐出六个字来:“下狠心,阉了他。”
“阉了他?”鲍氏一屁股差点坐到地上:“你……你是说,让他做老公人?进皇宫当太监去……”在大清,按朝廷的规定,民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阉割净身,就会被看作是对朝廷的特别忠效,他就算是愿意给皇上当差的人了。对于这样的人,各地官衙就要给予特殊保护,即使是犯了死罪的人,也要赫免而不能再追究,并且还要发给银两盘缠和靴帽褂袍,由专人专程保送进入皇宫,从此一辈子做太监干公差吃皇粮。鲍氏忽然明白了,眼下对负案在身的儿子来说,这倒确实是一条死里求生的路。
可是,这阉割是人世间极其残酷的手术,被阉的人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弄不好还会被丢掉性命,风险很大。过去人家为送孩子进宫当太监而阉割,都是去专门的地方聘请正宗的“阉人匠”,但那要价很高,得花不少的银钱。一时半会两眼抹黑,慢说这笔阉钱上哪儿去凑,这稀有的“阉人匠”又能从何方请来呢?
见鲍氏在犹豫,卢来根却已拿定了主张。早年闯江湖流落外地时,他曾亲眼看到过一户穷人家,因请不起“阉人匠”而自己动手,雇了几个壮汉来家里放倒男孩,两个人压腿,两个人捺手,一个人摁头,孩子的爹操刀为他阉割,其景状虽然十分惨烈,但最后是成功了的。只是现在,自己儿子是个被通缉在逃的案犯,万不能惊动外面雇人来帮忙,可仅凭自己夫妻俩人又如何下手呢?不过他很快想好办法,如此这般说给了鲍氏,鲍氏一听冷汗直下:“不行,不行,我下不了这个狠手……”
眼看夜已过半,卢来根急得额上筋络暴跳,抱头鼠窜似地在屋里乱撞,最后他满脸悲壮,“扑通”给鲍氏哭着跪了下来:“儿他娘!十指连心,谁愿下狠手哟?可是,咱现在不下这狠手,过了天亮儿子就要丢性命,咱好歹算赌它一把,总比等着让人砍了脑袋强啊。快,等儿子睡醒了可就更麻烦了,快帮我做个下手呀!”
为了一条生路,孰轻孰重,鲍氏的心里终究明了,一丝凶光在她眼里定格。
事不宜迟,他们趁着熟睡中的卢文祥还未醒来,先轻轻扒了他的内衣,果断用麻绳将他仰面绑牢在屠猪凳上,另用两条稍矮的长凳八字形摆开,分别用麻绳固定住他的两只脚。16岁的男孩自然已有些力气,慌乱中一声惊叫,鲍氏被尚未缠死的一只脚蹬出老远,一个栽冲撞倒在墙上,为不让其叫声惊动四邻,她奋力爬起来又用衣巾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将身子死死压在那腿上。卢来根不愧一介莽汉屠夫,他右手紧握锋利的屠猪点红刀,先按在衣襟上擦拭干净,再端起烈酒扬颈一口,喷刃一口,接着冲堂前“咚咚”叩了两个响头,最后伸左手张开五指,果断抄住凸露在上的生殖器和睾丸,咬牙瞪眼,气憋丹田,随即刀光闪过,一垛血糊糊的阳物,落在地上微微颤动。卢文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阉割处筛糠般抽搐不止,血流如注,鲍氏用白矾、麻油和香灰救急也都无济于事。眼看儿子危在旦夕,卢来庚匆匆抛卖了两亩肥田,花钱请来老郎中缓解保驾。在夫妻俩的精心看护下,脸如白蜡的卢文祥几经弥留,五天之后终于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这天一早卢来根上城添药,忽见前面人涌如潮,说是前些天的杀人碎尸案已告破获,官衙正在押着凶手卢文祥游街示众。卢来根心中一阵惊疑,便夹在人堆中上前细望。只见马车上的木笼里,用铁链锁着一个与自己儿子相仿的少年,胸前的牌子上赫然醒目地写着“杀人凶犯卢文祥”。卢来根脑子里一轰,赶忙向路人细细打听,不由目瞪口呆:原来事有凑巧,这凶犯卢文祥不仅与自己的儿子同名同姓又相仿,而且他所在的五唐村,也跟自己的五塘村仅仅相差了一个“土”字旁。只可惜那天自己看缉拿布告时,心慌意乱中没能仔细分辩清楚。
卢来根回到家中,卢文祥刚好已能开口说话,几经细问,这才又如一场梦醒:儿子突然失踪的那一天,村外来了个马戏团,因儿子寻事砸坏道具惹恼了马戏团的人,他们便用蒙药将他迷昏,并塞入麻袋悄悄带走了。到了外地后,马戏团就逼着他以自虐表演和做各种剌激动作卖钱。半年来,受尽摧残和折磨的他曾几次逃跑,都被抓回痛打。那天夜里他冒死逃生回家时,已是跋山涉水历尽艰辛,几天几夜都没吃没睡……
听罢此言,卢来根心如刀剜,抱着儿子那块惨不忍睹的地方,不由得悲声长嚎。
自从那夜对儿子下了狠手之后,鲍氏连惊带吓,本已体虚心衰身染病恙,此刻闻听如此真相,她更是万箭穿心,当即便眼斜嘴歪,口吐血沫,瘫倒在地上一命归西……
然而,痛定思痛的卢来根,倒是很快便不再懊丧了:既然儿子已被自己阉了,那么就认命吧,能让他进皇宫当皇差有何不好?毕竟那是一条通往锦秀前程的路啊。当年走投无路卖皮硝的李莲英,不就是这样阉了自己进皇宫而步步高升的?或许这正是天意,注定咱卢家要光宗耀祖了呢!想到此,他更加不惜倾家荡产,买来好药和鱼、肉、蛋、鸡,给儿子精心治伤,竭力滋补身体,并日夜守护在跟前。
漫长的三个月过去后,卢文祥终于能从铺上爬了起来,净身成功了!
这天,卢来庚先在自家门前放完了一千响鞭炮,然后让身扎红缎的卢文祥坐上马车,在吹打班子的簇拥下,喜气洋洋来到瓜州府击鼓报信。
可万万没料到的是,瓜州知府听明来意后,却拿出一纸公函冷冷地告诉他们,时值大清皇室濒临崩驾,朝廷已经下旨,自此凡民间自阉净身者一律不再入宫了。这不啻又一个晴天劈雷,惊得卢来庚顿时就瘫软在地上。
眼看卢家的香火和前程都已烟飞灰灭,乡邻无不为之扼腕叹息,倒是那些从前被卢文祥欺负过的孩子们,却跟前跑后地嚷起了一首顺口溜:“做了老公人,不是当皇差,断子又绝孙,阉掉了鸡巴。”已成为了废人的卢文祥,更是悲声不绝:“爹,娘,是你们毁了我!我恨你们,恨你们!”
卢来庚彻底地垮了,从此精神萎靡,行态失常,再也不能去屠猪了。转年在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将卢文祥叫到自己病床前,泪流满面道:“儿子,爹娘毁了你,是老天的报应啊……”接着,卢来根慢慢从枕下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竟是用滚油炸过的那件阉割阳物,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儿子,这宝贝你要把它留到百年之后,一块儿殓在棺材里,才能入进祖坟,下辈子还是整身。”说完,他抓起屠猪刀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