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大将军慕容垂千里投奔秦国,一时间天下震动。身为燕国第一重臣,慕容垂乱世叛国的背后究竟有何玄机?
一、三英对决
公元369年,燕国车骑大将军、皇叔父吴王慕容垂突然率领子侄辈几十人千里奔驰,投奔秦国,顿时,天下震动!
当时天下三分,西有氐人苻氏建立的大秦,东有鲜卑人建立的大燕,南方则是汉人司马氏的晋朝。三国之中,各有一“英”堪称本国的擎天柱,即秦国的丞相王猛、燕国的慕容垂和晋朝的大司马桓温。
作为燕国擎天柱的慕容垂,为何要投奔秦国呢?此事说来话长。燕国皇帝慕容暐年幼,朝中大权落入太后可足浑氏和皇族长老慕容评手中,慕容垂虽贵为皇叔,且战功显赫,却遭到了他们的嫉妒和排斥,只担任有名无实的车骑将军。桓温看准了这一点,起兵北伐燕国,一路势如破竹,连败燕国名将,兵锋直指离燕国都城邺城不足百里的枋头。眼看兵临城下,可足浑氏和慕容评惊慌失措,一面向另一个敌手秦国求援,一面准备放弃邺城北撤。危难关头,慕容垂站了出来:“让我试试,如果打不过桓温,再走也不晚。”可足浑氏无奈,只好派他到枋头接替败军之将慕容臧。
慕容垂走马上任,指挥燕国主力军与桓温对峙的同时,积极组织各地的残败之军开始反击、牵制晋军,并抓住晋军孤军作战的弱点,分兵奇袭,阻断了晋军的粮草供应,迫使桓温不得不率部南撤。更出人意料的是,慕容垂和能征善战的长子慕容令亲率八千精骑,一路跟踪桓温,乘晋军兵困马乏之机,在襄邑突然发动攻击,一举斩首三万,使桓温精锐尽失。当世两大英杰的强强对话以慕容垂全胜而告终!
然而,凯旋的慕容垂遭到了可足浑氏和慕容评的更大猜忌和陷害,他们密谋调动羽林军,要在祭告祖庙时将慕容垂家族全部诛杀!有人将这一阴谋透露给了慕容垂,慕容垂家族顿时沸腾起来,子侄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与朝廷决一死战。群情鼎沸之下,慕容垂注意到只有慕容令默然不语,不由心中一动,发问道:“令儿,你看今日之事当如何处置?”慕容令满脸忧色地道:“外有两大强敌,内部却骨肉相残,无论哪一方输赢都必将导致国破家亡,燕国将永无出头之日!当今之计,不如回千里外的东北旧都龙城以避患,也许这样能给国家留下一线生机。”慕容垂点点头:“为国家计,委曲求全,理应如此!”于是,慕容垂率领子侄家人和一些心腹出走邺城,准备前往龙城。不料消息走露,朝廷急忙调兵,前后围堵。一时间,慕容垂一行陷入绝境,又是慕容令提出建议——投奔秦国!
“为何要投奔秦国呢?”慕容垂问道。
“当今天下,晋朝刚刚被我们打败,正对我们父子恨之入骨,若是投奔晋朝无异于自投罗网。而秦国大王苻坚好大喜功,有一统天下之心,以延揽英才为号召,父王英名著天下,他必不会自食其言;再者,从苻坚为君之道来看,这十年来将国政全托付给布衣出身的汉人王猛,信之不疑,由此可以看出苻坚心胸开阔、待人宽仁,必能优待我们。”慕容令条分缕析道。
“知我者,令儿也。为父也是这么想的!”慕容垂颇感欣慰。当下慕容垂一行调转马头,冲出朝廷大军的包围缝隙,疾行月余,终于到达秦国国都长安。
果然,苻坚一听说慕容垂到来,大喜过望,当即下旨命除丞相王猛之外的文武百官全到长安郊外迎接慕容垂一行。隆重的迎接礼仪之后,慕容垂在王猛的引领下入宫拜见苻坚。拜见礼毕,苻坚问王猛:“丞相,你看当封慕容爱卿何等官职和爵位?”王猛朗声道:“当封冠军将军、宾徒侯!”此语一出,群臣皆惊:这一官职和爵位,丝毫不比慕容垂在燕国的地位低!慕容垂更是惶恐不安,满头大汗地连连推辞。
苻坚开怀大笑,拉着两人的手道:“丞相真乃英雄惜英雄,慕容爱卿就不要谦虚了!天下三英,朕有其二,何愁天下不能平定!”王猛和慕容垂虽然握手言欢,但都心照不宣:两人之间的对决开始了!
是夜,苻坚在宫中大摆宴席,君臣同欢。
二、不眠之夜
宫宴结束,群臣离去,只有苻坚的弟弟、平阳公苻融磨蹭到最后,屏退宫人,悄声对皇兄道:“臣弟今日看那慕容垂龙行虎步,其志不小,而他的子侄辈如慕容令、慕容农、慕容楷、慕容宝等,个个英武非凡,堪称人中龙凤。如果借以风云,他们必将横行天下。不如趁早剪除!”
苻坚哈哈大笑:“泰山不辞壤石、江海不拒细流,欲一统天下,必有罗致四海英杰为我所用的心胸方可!如今慕容垂父子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有难来投,朕若不纳,岂不贻笑天下人?只要朕对他们示之以诚、待之以礼,人非草木,他们岂不对朕感恩戴德、竭诚效忠?”
苻融劝不转皇兄,黯然出了皇宫,不顾更深路黑,又径去丞相府夜访王猛。王猛仍未就寝,正在书房里秉烛疾书。见此情景,苻融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自从被皇兄破格任命为丞相以来,王丞相为国事日夜操劳,励精图治,征战四方,只十来年的工夫便使秦国从关中一隅崛起为横跨四州、鼎足而立的强国,堪比诸葛亮的关中良相!
见苻融深夜来访,王猛并不惊奇,毛笔往笔架上一插,招呼苻融坐下后道:“平阳公官服未除,想来是刚刚在宫中与皇上长谈过吧?”苻融不觉一怔,点了点头。王猛又道:“平阳公面有忧色,想必是劝谏皇上却不被皇上采纳,不知是否?”
“不错,正是这样!”苻融叹服不已,“实不相瞒,我劝皇上借机剪除慕容垂父子,以免养虎为患,可惜皇上不悟。只不知王丞相明敏如此,为何今日也附和皇上接纳慕容垂、且建言封他们高官厚爵呢?”王猛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道:“我正在写一道奏折——向皇上建议东伐燕国的奏折,不知平阳公是否有兴趣看一看?”
东伐燕国?苻融心头一震。“去年桓温北伐,燕国危急之时向我大秦借兵求援,许以割让虎牢关以西的土地。但如今他们自食其言,这是我们多好的出兵理由啊!”王猛道。
苻融摇摇头:“王丞相,当今三国之中,燕国兵力最强,操弓挟矢之士五十万,而我们秦国军士只有十万……”
王猛手一挥,成竹在胸地道:“燕国虽靠慕容垂父子之力侥幸击败桓温,但已是元气大伤,况且主弱臣强,奸佞当道,忠直之士如慕容垂等尽皆驱逐,看似强大,实则早已分崩离析、一盘散沙而已!而我国上下同心,且去年援燕之时已探明了燕国的山川地形,可谓熟门熟路,定可一鼓作气、直捣燕都邺城!这是多好的出兵时机啊!”
“言之有理!”苻融茅塞顿开,随又质问,“既然如此,丞相又何必推崇慕容垂父子呢?”王猛又是一笑:“平阳公熟读兵法,岂不闻孙子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句话吗?我们伐燕在即,慕容垂恰巧举族来投,我们高封其官位,正可借其在燕国的威名、瓦解燕国君臣抵抗之心。可以说慕容垂一人可抵十万雄兵!其实,慕容垂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当我建议皇上封他为宾徒侯时,他脸上惊惶不已——分明是猜透了我的用意。由此也可见慕容垂仍心怀故国,投奔我国实乃迫不得已!”
苻融放心了:原来王丞相心中自有定数!便试探道:“王丞相,慕容垂父子目前对我秦国尚有用处,只怕将来他们……”
王猛面色严肃起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已思得一计,既可保全皇上纳贤爱才之名,又可为国剪除他日之患。只是要平阳公敲个边鼓。”
这一夜,王猛书房里的灯烛亮了个通宵达旦……
这一年秋高马肥的十月,苻坚在朝堂上宣布由王猛亲自挂帅,出兵十万,不日东伐燕国!
当天的夜晚,苻坚和苻融轻车简从突然来到宾徒侯府中,直奔慕容垂的书房。书房里灯烛高燃,慕容垂对皇帝行罢跪拜大礼后,从容道:“老臣早已等待皇上和平阳公光临了!”苻坚颇感意外。慕容垂朗声道:“今日散朝,皇上特意回头望了望老臣,老臣便明白了——进山问樵,入水问渔,老臣本是燕国人,如今伐燕,皇上必然要向老臣询问燕国内情。”苻坚不觉慨叹:“见微知著,慕容爱卿果不愧英杰!既如此,你看此次兵伐燕国,燕国当如何应对?”
慕容垂以鄙夷不屑的语气道:“慕容暐和可足浑氏孤儿寡母,何足道哉!慕容评乃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贪鄙老夫,何足惧哉?只有慕容臧领兵打仗还有两下子,但慕容臧有勇无谋,只知死守要地,远不是王丞相的对手。老臣以为此次王丞相出兵伐燕,燕国必……必亡矣!”
苻坚点点头,又问道:“慕容爱卿,你看王丞相此次伐燕,当如何进兵?”
慕容垂拨亮灯烛,将一挂卷轴展开道:“老臣已将燕国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绘制成图舆,以献皇上!”苻坚不觉连连颔首,而灯影下的苻融却注意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从慕容垂脸上倏忽而过。慕容垂深吸一口气,指点着图舆道:“为王丞相计,当率大军突破虎牢关,占领洛阳和荥阳两大战略要地,然后略略停顿,从壶关、上党出潞川,便可取邺都了!”
苻融眉头一皱,挑刺道:“兵贵神速,占领洛阳和荥阳后,我大军为何要停顿呢?是不是要给敌军留个喘息之机?”
慕容垂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占领洛阳和荥阳后,我大军已对燕国形成泰山压顶之势,此时略略停顿,可使恐慌的残余之敌为考虑后路争相投诚;不然,绝望之敌困兽犹斗,必使我大军遭受重大伤亡。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矣!”
苻坚忍不住击节赞叹:“爱卿此言,与丞相不谋而合,真乃英雄所见略同!朕想任命你为副帅,辅佐丞相共建大功,如何?”
慕容垂却又是一跪:“请皇上原谅,老臣恕难从命……”苻坚不觉脸色一变,苻融急不可待地按剑大叫:“你抗命不从,该当何罪?”
慕容垂痛苦地摇摇头:“不是老臣抗命,实乃老臣六十有余,一身刀箭之伤,天气转寒便疼痛难忍,举步维艰!”说着,不顾个人尊严,扒开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苻坚心软了,急忙将慕容垂扶起:“既然如此,从你的子侄辈中挑选一人,充任军中参议,以作向导,明天卯时就去丞相府报到,如何?”慕容垂一番沉吟,点头道:“就让老臣的长子慕容令去王丞相帐前替老臣效力吧。”
三、玉佩金刀
待苻坚和苻融离开宾徒侯府,已是东方发白。慕容垂的子侄们全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叔父,你不该向苻坚献图,更不该为他们指明攻伐燕国的路径!毕竟燕国是……是我们的父母之邦!”慕容隆痛心疾首地首先开言。慕容垂一声长叹:“其实,他们上次出兵援燕时,已摸清了燕国的地形,而以王猛之智,早定下了伐燕的最佳路线和策略,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他们想听到的话而已!秦国大军悉数出征,国内空虚,必担心我等作乱,如果认定我们有异心,必诛杀我等!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慕容农犹有不解地道:“父王,你让他们攻占洛阳和荥阳之后略略停顿,到底又是何计?”
慕容垂注视着东方喷薄欲出的朝阳,好一会儿才仰天自语似的道:“让战败了的燕国将士选择投降,总比全让人家赶尽杀绝的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有朝一日,老天眷顾,这些降兵就是我们大燕复国的种子!”
慕容垂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子侄们道:“我们来秦国有一段日子了,你们说,谁最可能置我们于死地?”
“当然是平阳公苻融了,他平时在秦王面前一再陷害我们,今天又差点儿要对您拔剑!”子侄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道,只有慕容令冷笑摇头。
“令儿,你说呢?”慕容垂问道。
“丞相王猛!”慕容令一字一顿地回答。
“不可能!秦王以下对我们礼数最周全的莫过于王丞相了,他首先建言对父王封官加爵,还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宴请父王,就是见了我们这些小辈也以礼相待,他怎么可能加害我们呢?”慕容垂最小的儿子慕容宝叫道。
慕容令又是一声冷笑:“大奸似忠,大诈似善!”
慕容垂点点头:“令儿说得不错!这些天王猛越是对我示好,我越是心惊肉跳!令儿,你们兄弟之中数你最为冷静稳重,所以为父才叫你随王猛军中效力。你可要时刻警惕王猛,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随又语重心长地叮嘱慕容令道:“卯时就要到了,你快去丞相府点名报到去吧。一入军帐,大军戒严之下,你我音讯两断,凡事只有你一个人拿主意了,你要慎之又慎。记住,为父只希望你平安归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慕容令点了点头,深情地望着满头白发的父亲和眼中充满关切的兄弟们,毅然挥泪转身……
慕容令走后没大会儿,小厮金熙来报,说王丞相派人来请宾徒侯去长安最大的皇家酒楼白鹤桥酒楼赴宴。这金熙和另一个叫银安的小厮都是自幼跟随慕容垂长大的,最得慕容垂欢心,因此慕容垂此番投秦也没忘记带上他俩。
“鸿门宴!”子侄们全警觉起来,纷纷表示要前往保驾。慕容垂摆摆手:“王猛要害我,绝非此时!只金熙一人随我去,足矣!”
然而当慕容令拼死杀出重围,奔至石门慕容臧的大营时,慕容臧惊骇莫名,怒目大叫:“好个叛国贼,竟敢单人独骑闯我大营!”喝令侍卫缚虎一般将他五花大绑。
“难道我父王不曾派一个叫银安的小厮来见你?”慕容令高喊。“什么银安小厮?天下谁不知道你父亲向秦王献灭燕大计、而你甘当王猛的马前卒?如今你又想使诈窥探我大营虚实!”
慕容令急急辩白:“若是你没见到银安,刚才为何派兵攻打北邙山?慕容臧,国难当头,你要相信我……”
慕容臧更是恼火:“住口!我守石门还怕守不住呢,岂有分身之术攻打北邙山?刚才北邙山传来喊杀声,我派探子一打探,居然是王猛的部下互相攻打,可又不是真杀实战,看似激烈放的却都是空箭,不知王猛耍什么花招。”
慕容令蒙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上当了,上了王猛的当了!”随又痛苦地顿足捶胸:“父王危矣,父王危矣!”
五、死中求生
“宾徒侯的长子阵前叛逃!”这一消息插了翅膀似的在长安城大街小巷满天飞。当宾徒侯府中的仆役们将这一消息带回府中时,慕容垂的子侄们闻知,并不怎么心慌:怎么可能,向来稳重如泰山的大哥决不会如此犯傻,定是京师无赖造谣而已!这几日正为小厮金熙突然失踪而纳闷的慕容垂却如遇雷击,浑身发抖,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幸亏被一旁的银安一把扶住。子侄们全围拢过来,实在不明白老爷子为何如此惶恐失态。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的!”瘫坐在胡床上的慕容垂老泪纵横,“国家征伐、京师戒严关头,胡乱造谣是就地斩首之罪,何人敢大胆造此谣言?令儿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子侄们方才感到了恐惧!
慕容垂面如死灰,呓语似的喃喃道:“我不知道令儿为何要出逃,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中了王猛的圈套!令儿出逃,我等必受诛连,由大内侍卫逮捕交付京都留守平阳公审讯,平阳公惟王猛马首是瞻,大刑之下,我等非死即伤,终不免定个族诛的内外通敌之罪!王猛此计何其毒也,何其毒也!”
子侄们惶急之下,七嘴八舌道:“把咱们的家丁组织起来,操家伙守住府邸拼个鱼死网破!”“不然杀出一条血路,逃出长安,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对啊,快操家伙!”众人就要各寻刀剑。
“都给我站住!”慕容垂猛捶胡床,一声大喝,“拼和逃,都挣脱不了王猛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其实,令儿出逃的消息定是王猛派人故意传出并扩散的,目的就要逼迫我等自乱阵脚,不是拼便是逃,从而真正坐实我等的内外通敌之罪,不由皇上不相信!试想,令儿出逃这一极机密的消息尚未传到九阙皇宫,何以闾里百姓尽皆知晓?”
众人恍然大悟,但又茫然不知所措:如此说来,难道只有死路一条?
“决不能坐以待毙!”慕容垂突然跃下胡床,“是要逃,但只有我一个人逃!听着,你们谁也不许摸刀剑,一如平常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呆在府中浇花,念书,钓鱼,陪妻小。老天保佑,也许只有这样能逃出生天!”说完,慕容垂解下华丽的外衣,摘除侯爵冠冕,只着一身内衣,疾步来到马棚里,从中牵出一匹羸弱瘦马,连马鞍也不备便跨了上去,顺便又蹬脱一只靴子。银安殷勤地为主人递上最喜用的七宝马鞭子,却被慕容垂扔在地上,喝叱他换一根烧火棍来!
“宾徒侯突然逃出长安!”当这一消息被大内侍卫报告给苻坚时,刚刚看到前线王猛密报的苻坚惊怒不已:朕待慕容父子何其厚,不料他们全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即命大内侍卫兵分两路,一路火速追擒慕容垂,另一路径去宾徒侯府,捉拿众慕容,由朕亲审!
很快地,众慕容全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皇宫午门外的五凤楼前,但当大内侍卫汇报捉拿众慕容的情形后,苻坚不由面露惊讶,怒气大减。不一时,慕容垂也连人带马被带到了五凤楼前——大内侍卫骑马出长安只追了十几里便追上了他!
出现在苻坚眼中的慕容垂活脱脱是一个狼狈不堪的“老匹夫”:苍颜白发、饰戴不整、内衣凌乱,光着一只脚,手中倒提着一根打马的烧火棍,浑身瑟缩,同身后的光背瘦马一起嘶喘不已。眼望着端坐楼上的皇帝,慕容垂缓缓跪倒在地。
见此情形,苻坚明白了:对前线慕容令的叛逃,慕容垂毫不知情,乍闻之下,本能的恐惧使他仓皇单骑出逃!同时,一股深深的悲悯也在苻坚心中涌起:当年叱咤风云的老英雄竟落到了如此境地!
苻坚不顾帝王之尊步下了五凤楼,下令为众慕容松绑,又亲自将慕容垂扶起,动情地道:“爱卿请起!爱卿之子故国难忘,前线擅自出走,与爱卿何干?爱卿何必如此?”
慕容垂顿时泪水簌簌而下,至于是因为感动还是庆幸得生,他自己也说不清……
来年春,王猛大军如期灭燕而归。当苻坚亲率朝臣来到长安郊外灞桥迎接王猛时,王猛看到苻坚身后的慕容垂,面色不由一阵慌乱和尴尬,至于是遗憾还是惭愧,他自己也说不清……
六、千古憾事
由于操劳过度,心力交瘁之下,灭燕一年之后,王猛一病不起。临去世前,王猛为苻坚遗下三策,一是休养生息,二是不可伐晋。至于第三策,王猛说若是皇上能切实遵守上两策,则第三策他“不必言”、也“不忍言”!消息传到朝堂,群臣悲恸之余,对王丞相的第三策猜测不已,只有慕容垂一言不发……
然而,苻坚并没有遵守王猛的遗策,十年后即倾全国之力大举伐晋,连一向闭门闲居的慕容垂也被委以重任,掌兵三万进攻淮南。慕容垂知道:复国的机会来了!
誓师之日,兵出长安,十里长街的百姓尽皆围观。高骑战马、前呼后拥的慕容垂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了失踪多年的金熙!而站在金熙身旁的是一个怀抱幼儿的妇人,那妇人身姿面容好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慕容垂脑海里电光石火般一闪:哦,对了,她是当年在白鹤桥酒楼王猛酒宴上那个领舞的舞女,原来金熙私逃是为了她!而金熙发现慕容垂注目自己,满面惊恐,大张着空空的嘴巴,比比划划扯着妻子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了。啊,金熙竟然成了没有舌头的哑巴,慕容垂不由想起了自己家族中“绝信使”,心中疑云重重:金熙曾为谁传过绝信呢?
苻坚此次伐晋,结果被王猛不幸言中,淝水之战,秦军大败溃散,苻融战死,随之大秦帝国叛乱四起,分崩离析,连苻坚最后也被叛将逼迫自尽于新平佛寺中!
慕容垂和他的子侄们则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起兵潼关后,当年原燕国的降兵应者云集,随之他们四处略地,各展其才,所向无敌。不几年慕容垂便恢复了旧燕故土,重新打出了大燕的国号,自立为帝,史称“后燕”。
然而,在慕容垂东征西讨之际,背后的拓跋部落在其首领拓跋珪的带领下悄然崛起,立国号为“大魏”,与大燕分庭抗礼,不断南下,屡屡打败慕容垂的子侄们。年已七十的慕容垂只得拖着老病之身,亲自出战,平城一战大败魏军,拓跋珪远遁沙漠。
战胜后的慕容垂却绕道去了龙城,在那里,埋葬着他的爱子慕容令——自投罗网的慕容令先是被慕容暐流放到龙城,后又被赐死,成了荒坟一冢、塞外孤魂!
当侍臣重新殓葬慕容令时,赫然发现遗骨旁有一把锃亮如新的燕环金刀!
手捧自己当年的金刀,慕容垂泪如泉涌,《陇西流水歌》和《企喻歌》的曲调又萦绕在他耳旁,当年白鹤桥酒楼上的一个个鲜活场景在他眼前浮现:持酒相劝的王猛、暗送秋波的舞女、神魂颠倒的金熙、互赠玉佩金刀以及音讯两断的令儿……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肝肠寸断的慕容垂忍不住大放悲声,众将怎么劝也劝止不住!
“你们不懂的,不懂的!”慕容垂痛憾难遏,“拓跋珪用兵诡诈,定会卷土重来。在我们大燕国,除朕以外,只有一个人能战胜他,就是令儿!若令儿在,吾复何忧,吾复何忧?王猛的金刀计,不仅毁了令儿,而且毁了我们大燕的未来!”众子侄无不惭愧万分地低下了头……
带着无尽的遗憾,一代英杰慕容垂不久病故。几年后,拓跋珪的北魏军队再次南下,失去了慕容垂的燕军屡战屡败,终至灭亡。北魏统一了北方,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后人读史至此,无不掩卷长叹:当年若是慕容令在世,只怕千年以下的历史轨迹将是另一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