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枪炮声直直地响了一夜,到黎明时,才停下来,浓浓的硝烟,把整个的天空都弥漫了。此时,正是初春,地上一片片鲜红的血把刚刚露头的麦苗都染红了,到处是人的尸体,到处是被炸死的马匹,断裂的树干,炸断的枪支……
这儿刚刚发生了一场遭遇战。八路军的县大队一百余人和数倍于他们的汉奸队----他们自称皇协军,遭遇了。双方从天黑打到天亮,都伤亡惨重,汉奸队的的尸首像麦个子似的,横七竖八地倒在麦田里,八路军的县大队百十人的队伍,到突出重围时,只剩下二十余人,队长刘拴,在掩护弟兄们突围时,腿上中弹,被俘。
俘虏他的是当地有名的汉奸队的头子刘柱,八路军县大队长刘拴的弟弟。一母同胞,却在两个敌对的军营里公务,天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在靠近村外的一个小酒馆里,一张桌上摆满了酒菜。县大队长刘拴被带到了酒馆里,坐下。刘柱也来了,一看这阵势,刘拴不由得哈哈大笑,说:“这是送行酒吧?”
刘柱说:“不,哥,咱弟兄有好长的时间没叙叙了,这是叙情酒。”
刘拴说:“不管什么酒,既然摆上了,就要吃啊。”说着,他抓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刘柱端起了酒,说:“哥,咱哥俩走的虽不是一条路,可总是那一母同胞啊!”
“唔,你还知道你姓刘,我当你忘了呢。”
刘柱说:“在这个乱世,哥,人不是常说嘛,胜者王侯败者贼,你应看清这个形势。”
刘栓说:“不管怎么乱,我还知道我是个中国人!”
“这也是大势所趋,”刘柱喝了一口酒,继续说:“现在你看看,全中国哪一块地方不插着日本的国旗,你想反,反得了吗?就靠八路那几棵破枪,那不是鸡蛋碰石头?”
刘拴听到这里,一拍桌子,趔趔趄趄地站起来,说:“就算还剩下一个人,也不愿当亡国奴,哈哈,当然不包括你!”
“看来咱们弟兄是冰火不同炉了。”刘柱气得一连喝了几杯酒。他强压住怒火,说,“哥,说实在的,藤野太君很看重你,知道咱们两个的关系,他希望你过来,咱们哥儿俩一块儿干,打虎亲兄弟嘛,只要你过来,你那官儿不会小的。这不,我把那嫂子和侄儿虎子都接来了。”说着,他把手一挥,两个带枪的汉奸,把虎子和他的妈妈押过来。
刘柱假惺惺地站起来,喊了一声:“嫂子!”又伸出手,去拉那孩子,谁知孩子毫不给他一点面子,“呸!”的一声,吐了刘柱一脸唾沫,接着又骂了一声:“汉奸!”
刘柱愤愤地掏出了手绢,擦了擦脸,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这时,刘拴酒足饭饱,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扔,说:“差不多了吧,应该上路了,是我自己走,还是我们全家一块走?如果你还承认姓刘的话,应当把你的侄儿留下,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刘柱阴险地笑笑,说,“我知道怎么办,该留下会留下的。”说着,他向身旁的一个兵一努嘴,便把那母子二人带了出去。接着,外面,传来了两声枪响。
这时,刘拴站起来,望着窗外,只见那绿绿的草坪上,那母子二人,已躺在那里,鲜血已把那草坪染红了……
刘拴心里一颤,随即冷笑一声,骂道:“野兽!”接着,他回过身来,说,“斩草除根,你们都做了,下一步该轮到我了吧。”
刘柱阴险地一笑,说:“你不是想死吗,可是不让你死得这么快。让你看着你的亲人,在你眼前死掉,这比割你的肉还要难受吧。”
刘拴冷笑一声:“我看你们疯狂不了几时!快开枪吧!”
“哈哈……”刘柱笑了,“真不愧是刘家的英雄,今天,我要杀了你,显得有些以强欺弱,那就太不仗义了,你不是想跟我较量嘛,我放了你,看你有什么办法来收拾我!”
“别猖狂,笑到最后的不见的是你!”刘拴说。
“那就等着瞧!”
“你不要后悔呀,”
“不后悔!”刘柱说。
“好,一言为定!”
刘柱笑笑,一挥手,带着他的兵,走了。
十年以后,那刘拴转战南北,已从一个八路军县大队的队长,成了解放军一个野战军的团长。他们团奉命和解放军十七团、十八团,开赴京津南地区,解放被国民党残余部队还顽固盘踞的地方,他们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月内,拿下了十几个县城,最后,只剩下京南的重镇浮阳这个小城,却遇到了阻力。
这个浮阳城,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城内有鼓楼、钟楼,名刹、古代名人的花园、碑林,还有北方全国最大的清真寺,是全国数得着的文化古城,是炎黄子孙留下来的宝地,可这个小城偏偏是刘拴的弟弟刘柱据守。鬼子投降后,刘柱摇身一变,钻进了国民党的军队,几经钻营,由一个副官成了一方面军的团长,据守浮阳古城,没想到,如今,也成了惊弓之鸟。
老天真会安排,一方面是敌对的双方,一方面又是同胞兄弟。
十年前,刘柱杀了刘拴的妻子儿子,这杀妻灭子之恨,如今,还深深地藏在刘拴的心里,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早已给他们构成了箭拔弩张之势。
解放军三个团,把个小城围得水泄不通,兵临城下,刘柱已成了瓮中之鳖。按解放军现在的武器和装备实力,这么一个小城,只需一顿炮火,就可夷为平地。
可接上级的命令,要保护这个文化古城,争取刘柱投降或者他们的士兵起义。按刘柱的脾性,让他投降,却有一定的难度。
上级致电刘拴,要他摒弃前嫌,顾全大局,做刘柱工作,力争刘柱回到人民这方面来。接到了这份电报后,刘拴一夜未睡,杀妻灭子之恨,使他很难接受这个意见。但,最后斗争的结果,还是服从了上级的命令。于是,他铺下纸,以兄长的口吻,给刘柱写了一封信,要他改邪归正,向人民靠拢,他保证不忌前嫌。信,送进城里去了,很快地便得到了刘柱的回音,他要刘拴亲自到浮阳城里谈判,只一个人去,不带枪支。
接到这个信后,团里人都认为这里有诈,怕刘拴去了吃亏,都不同意他去。刘拴斟酌再三,认为目前的刘柱已没有了日寇在时的那种骄横之气,他去了,向他申明大义,讲清形势,他也许会回头,当然,根据这小子,杀他嫂子和侄儿毫不手软的情况,他去了,刘柱也许会拿他当人质,做垂死的挣扎。无论怎么样,这个鸿门宴,他还是要去的。
第二天清早,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浮阳城下,向守门的人说明了情况,城上人放下了吊桥,经过搜身后便放刘拴进城去了。
解放军兵团里的人都为刘拴捏着一把汗。
刘拴进到了城里,呼啦一下,几十把刺刀同时对着他。他面带微笑,坦然地走进那枪林里。这时,刘柱被几个拿枪的伪军簇拥着,来到了刘拴的面前,冷笑着说:“真不愧刘家的英雄,你不怕我拿你当人质吗?”
刘拴笑笑,说:“如果怕,就不来了。不过,真正怕的不是我,是你!兵临城下,难道你没感到末日的来临?”
刘柱一听,马上把脸一翻,拔出了手枪,大喝一声:“把他给我绑了!”
这时,几个如狼似虎的伪军拥上来把刘拴掀倒,用绳绑了。
刘柱用那手枪对着刘拴的脑袋,冷笑一声,说:“这是你第二次落在我的手里,你知道我这次怎么处理你吗?”
刘拴笑笑:“仍和上次一样,我既然来了,就不怕死。不过,你这次和我心情不一样,就算是你把我杀了,也挽救不了你覆灭的下场,你记得当初我和你说的那话吗?笑到最后的不是你!哈哈哈……”
“啊----”刘柱像一只负了伤的野兽,从地上跳起来,挥起手中的枪,砰,砰,砰,一连向空中放了三枪,然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刘拴被押起来。
僵持了一天,不见城里的动静。解放军十七团、十八团两个团长,怒火中烧,已将大炮调好,正要命令攻城时,突然,那浮阳城上挂起了白旗。接着,城门大开,兄弟俩并排着,从城里走出来。
经过改编,那刘柱成了解放军一个野战兵团的副团长。接交工作完成后,正逢清明节,他向上级请假,说要回家扫墓,上级批准了。于是,哥儿俩坐上一辆吉普车,一块来到了刘家的祖坟。
他们父母的死,刘柱根本不知道。
刘拴说:“你嫂子和侄儿死了后,咱爹娘因为疼儿媳和孙子,不几天也都死了。”
这些话,如刀子一样刺着刘柱的心,在亲人面前,他深感罪孽深重。
他们走进了坟茔,这儿坟丘累累,荒草萋萋,到了他们父母的坟前,两个人跪下,磕了三个头,刘柱哭了,说:“爸,妈,恕儿子不孝!”接着,刘柱又问:“我嫂子和侄儿的坟呢?”
在他们父母坟茔的左边,就是那刘柱嫂子的坟,刘柱那小侄子的坟,在他嫂子的坟左边,小小的,只有簸罗大小,上面长满了野花。
刘柱来到了他们的坟前,跪下,哭着:“嫂子,侄儿,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们呀……”接着,枪响了。
刘拴一惊,定睛看时,只见刘柱手握手枪,已自杀在他嫂子和侄儿的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