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赵本山同款!”从一堆衣服里拎出一条荧光绿大卫裤,又满脸兴奋地指着画册上的筷子兄弟,“这个T恤我们也有!”最骄傲的还是自己的王力宏同款包包:“国内买8000多元呢,我淘来才2000元。”
见到贺卿峰,宁波市总工会经济部部长张益民第一句话是:“我老婆要买包!”一群女职员闻声赶来,争相加贺卿峰微信,让他代购。
前不久,这位海淘店主与在各自比赛中脱颖而出的美甲师、插花师、调酒师一道站上了“首席工人”的领奖台。几年前,站在这里的还是能驾驶起重机拈起啤酒瓶的司机、成功改进电接点压力表的电工,以及点钞又快又准的收银员。
“现在工人不都是拿榔头的啦!我们这个‘工人’概念是崇尚技能,是大概念的‘工人’!”张主任笑容满面地说。29岁的贺卿峰自己也不觉奇怪:“互联网是扁平化的,‘工人’也是个泛词,概念在包容、在拉伸。”
这个特殊的“首席工人”火起来了。媒体竞相报道“海淘小伙被评为首席工人”,浙江万里学院请他做客座教授,电商同行向他取经,相熟的客户们,在代购QQ群里队列整齐地喊起了“首席工人马去”,说只有这样才能召唤出这个正在接受采访的“下一代马云”。
百度搜索“未来十年最有前景的行业”之后,他决定做海外代购。家人反对,这个娃娃脸大男孩儿干脆住到了合伙人家里,用东拼西凑的钱开了家名叫“土人代购”的淘宝小店,网名“东东东”,他的工作就是“买买买”。
如同没有师傅的小工只拿着扳手进了工厂,当时贺卿峰连“材料”都认不全。对只迈出过四次江浙沪的“东东东”来说,客户口中的牌子全是新词。在几乎“颗粒无收”的头三个月,他开始恶补“基础知识”,用翻译软件研究国外网站、学习营销课程、在QQ上向买手和客户讨教。
“那时像疯了一样,”贺卿峰一边麻利地给客户发着截图一边点开网上一家救灾用品店,“每天喝军用咖啡,有时还买压缩饼干和那种速热的肉调剂一下。”
偶尔有空的时候,“东东东”带上女朋友“丁丁丁”,穿一身自己淘来的名牌,大摇大摆地走进奢侈品店,有意无意地说着“我在美国见到这个包怎样怎样”、“款式有点旧”,看牌子、看国内价格,以便和客户有话聊。
“小贺你在美国待了几年?”前来“取经”的保税区工作人员从笔记本上抬起头,问这位时常冒出英文名词的“首席工人”。
“一次也没去过,”白白瘦瘦的“贺总”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我连江浙沪都只出过四次,但在买东西这方面,我比美国人更了解美国。”
而今,“土人”贺卿峰能如数家珍地说出美国梅西百货什么时间打折、L54型号的花王尿不湿单包价格在127~130元之间,能仅凭衣领辨认出品牌,甚至能根据身高体重估计出客户的穿衣型号。
三个月的“自我培养”以后,加入了境外购网站“洋码头”的“东东东”生意好了起来。最巅峰时“每天一睁眼就有100多单”,客服每天18小时在线。
创业第一年,他投资20万元,赚了30万元。QQ上排名前七的美国代购QQ群里都是他的客户,经过至少三次清理,满载的各种聊天记录还是相当于“一个魔兽世界的大小”。
“我很享受那种从0到1的过程,有无限的动力,在所有门都关上的时候找到那扇救命的窗子。”但那种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染上灰指甲也没空去医院的状态显然是不可持续的。在贺卿峰看来,“好产品是玩出来的,不是做出来的”。
他把公司就设在租来的公寓里,一条布帘把办公室和卧室隔开。包括女朋友“丁丁丁”在内的三名员工坐在电脑前办公。
“我连自己编的优惠码都试了还是不行!”“丁丁丁”往嘴里塞了个外卖的小丸子,边嚼边与美国人民一起抢着折扣。
“哎呀这个内裤拼七条就可以打折啦!”脸红扑扑的小姑娘时常和客户一起拼单,唯一的男员工总能及时开门,紧邻门口的工位差点就被摆到外面去了。
而在大洋彼岸,百十来个买手在“东东东”的遥控下买买买。与合伙人分道扬镳后,从未踏出国门的“东东东”自编买手教程,在代购群中筛选出比较弱的小代购,用QQ群语音培训授课,然后让他们自主选择是否要加入他的团队。
软件开发专业出身的他还打算在管理方式上引入大数据:“现在还是人工在打分,根据平均发货、下单速度打分评级,重要的单给优秀买手,普通单给普通买手。”
对宁波市跨境购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来说,“贺师傅”这一套非常新鲜。“东东东”的生意初具规模时,恰逢宁波市被列为全国“跨境电商五大试点”之一。
在保税区工作的好友陈利时常请他支招,折服了两名领导后,贺卿峰应邀在“跨境购平台”发布会上进行演讲,题目是“如何让跨境购正规化”。
一直为高考失利耿耿于怀的专科生贺卿峰从没想过要对着四五百人做报告,“都是领导!市长之后没几个人就到我了!”认真准备了半个月,这个最年轻的发言人上台时还是“慌死了”:“就一直看PPT,根本不敢跟下面人对眼神。”扶着演讲台微弓着背讲了快半小时,他才看到主持人拼命在场边挥手做口型:“小伙子停一停!超时啦!”
贺卿峰匆匆过完最后几页PPT,不成想一下台就“直接被拉出去了”,一大堆人围过来拿名片给他,有的是记者,有的说平台缺人想让他过去,有的说“这个东西帮我卖一下吧”。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出名的滋味。从那以后,每天都有不同部门的人打电话来问问题。“接电话就相当于备课了,”贺卿峰笑说,“我通常很快就一二三四回答出来,对方还问我是不是临时百度的。”
贺卿峰记得,一位海关工作人员非常“虔诚”地对以往海关在境外购方面做得不合适的地方道歉,而后请贺卿峰对境外购应当如何监管提建议。
在给海关上课的照片里,穿灰T恤的“东东东”占了圆桌的一大面,统一着装的海关工作人员们围在三面听着。有的闷头记笔记,还有的头发都花白了。保税局领导也曾就宁波境外购定位上征求他的意见,贺卿峰建议就从尿不湿做起,“哪怕就做成母婴港,专业才能被记住”。
贺卿峰坦承做“义务顾问”的做法“比较二”:“因为做代购做海淘的,都是离政府越远越好。我是直接找到相关部门去了解政策。”这也正是他的“私心”所在:“因为我这个行业是在传统的灰色地带,我不希望自己哪一天就去坐牢了,所以我要保证自己绝对不违法。”
曾几何时,因为忽视了政策这颗螺丝,贺卿峰的机器瘫痪了整整三个月。
起步时,贺卿峰也选择代购普遍使用的“包税物流”发货。结果由于清关政策变化,这种实则偷税漏税的物流被海关拦截。100多天里,价值60多万元的包包和衣服沿着中国海岸线转悠,在中美之间往返,从大包拆成小包,有的又从小包变成丢掉的小包。
“东东东”一边没日没夜地在QQ上加了能找的所有物流,一个一个试,一边不停地向客户道歉,让出利润赔付,一反行业惯例允许退货,自己借了30万元补窟窿。
贺卿峰眼巴巴地看着货终于清出来了,也看着曾经的辉煌变成了积压一屋“够背上几辈子”的包和“每天一睁眼就欠300块钱”的债。
从此他决定向政府靠拢,哪怕要占用自己大量的时间。由于“跨境电商大赛”中第一名的成绩,以及长期对宁波境外购事业做出的贡献,贺卿峰被市总工会评为“宁波市首席工人”。
穿上最正经的灰衣灰裤,贺卿峰同志手捧红底金字的“首席工人”证书,站在“职工职业技能大赛启动大会”的横幅前,对着镜头周正地微笑。
一涉及到工作,这个娃娃脸的小伙子立马变成另一个人。与合伙人经历一年的争吵后,贺卿峰做了一份“我的积怨与发展分析”图表,发到另两人手上,团队解散,从头再来。
朋友陈利笑说:“他和业内做得比较好的都吵过一圈了!”
“技能之星”大赛第一天,“东东东”就和同来参赛的淘宝大学黑带讲师培训班的老师争得面红耳赤,“马云是个秦始皇……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但是让假货可以轻松地进来!”贺卿峰深信未来是“全民淘宝”的时代,互联网创业也将“群雄割据”,“大象是踩不死蚂蚁的”。
“马云说三五年之内,阿里要做到可以买全球的东西,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至少给我们留了三年的时间。”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打了一上午包忘了吃饭的“首席工人”嚼着饼干说:“打算在2015年好好搏一搏!”
这个微博签名“不紧不慢地把一件件事做好”的年轻人,小跑着走路,争抢在最后几秒绿灯过路口。
一家又一家媒体被他“首席工人”的光环吸引而来,而在前不久首席工人颁奖时,贺卿峰与两位工厂车间的“首席工人”互帮拍照时聊了几句,最后他们无一例外地说:“要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