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成长在一个烂漫朴素莽撞的童话时代。在七夕的夜晚,我们和大人一起扎草人,我们叫它“织女”。草人扎好了,我们就随着大人到打谷场里,像放风筝一样把她放飞。如果飞起来了,那就是“显灵”了,那些扎草人的人就会得到“织女”的祝福,就会变得心灵手巧。我也曾在七夕的夜晚和童年的伙伴躲在葡萄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相会,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早上醒来,落一身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
回首童年的每一个细节里,我几乎都可以看到我被童话灌醉的样子。在记忆里,不管我和伙伴们呆在什么地方,都有大人好像特意找来,不经意间给我们讲一通童话。我们在草丛中玩,就有大人过来说,找一个大的薄荷叶一揉,贴到眼皮上,就可以在白天看到月亮。我们赶紧找薄荷叶,揉了,贴到眼皮上,只觉得眼睛又辣又麻又凉,刺激得我们双眼流泪,眼前除了直冒金星外,什么也看不见。大人就说,看到星星了,月亮还会远吗?
再大的时候我们听到的童话就更多了。如果牙齿掉了,想要长出来,只需要在村里迎亲的时候,拦住正进门的新娘,让新娘用手指在嘴里摸一下,牙齿就可以很快长出来。哪个伙伴个子矮,想要长高,我们就会陪着他,在夜晚搂着一棵槐树或一棵椿树唱歌:“椿树爹,槐树娘,你发粗来我发长,你发粗来做梁檩,我发长来娶姑娘。”有谁家新生的婴儿夜里爱哭,我们就给这家在村里的树上到处贴“招贴”:“天老爷,地娘娘,俺家有个夜哭郎,过路的君子念三遍,一夜睡到大天亮。”我们相信,我们贴了念了,孩子就会夜里不闹。小时候的我们非常相信神灵,觉得举头三尺都有神灵。我们知道,花草、树木,甚至房屋、板凳都是有神灵的。小时候我爱将脚踩在板凳上,爸爸看到后,很严厉地说:“板凳也是有脸的!”一句话,将我这个毛病改了。
也许有人说,这哪里是童话啊,这都是大人骗小孩的玩意。这么说,你就大错特错了。现在的孩子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时候,他们也失去了对万物的敏感,失去了对万物该有的敬畏和神性。
在威尼斯我见到了一所特别的学校,这个学校的名字叫“上当上当上当学校”。这个学校和我们这里的任何一所学校一样,有校长,有教师,有书本,有很多很多可爱的孩子,老师盼着孩子们快快成长,孩子们依赖和信任着老师。
和我们这里不一样的是,这里的老师有一个最大的任务,就是给孩子们收集和讲述上当的故事。每到星期一,老师都要让孩子们讲自己上当的故事,或者听到的上当的故事。每当孩子们讲到自己轻信了别人的语言和眼泪上了当时,老师总是深切地赞叹一声:“多么美丽的孩子啊,这样小小的伎俩就可以欺骗你!”
接着老师会问:“你接受了什么教训?”
孩子会说,没有接受什么教训,这只是碰巧而已,他不会因此不相信陌生人美丽的语言和眼泪。老师就亲切地抚慰一下孩子的额头。
在这个学校里,所有的老师和孩子都认为,上当是美丽单纯的人才能够做出的事。只有敏感和善良的心灵,博大的胸怀,才会经常受骗,才会不因此变得多疑和狭隘。骗人的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不得不靠欺骗生活,是多么尴尬和可怜啊。
这个学校的同学们告诉我,他们学校的铃声也和外边的不一样。
一般的学校的铃声是:叮当……叮当……叮当……
他们这里的铃声是:
上当……上当……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