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飞机上看书,无意中翻到一张照片。这个人我不认识,却在看到时愣了一下:很少能见到这样恬静沉毅的脸,真好看。
看完才知道,我们这些知道李政道、钱学森、钱三强、王淦昌等的人,原本都应该知道他——他,是他们的老师。
是他,破格选送年仅19岁的李政道去美国。李政道后来回忆说:“他决定了我的命运。”也是他,让还是初中生的华罗庚在清华算学系任职,然后又将他送去英国深造,华罗庚说,“我一生得他爱护无尽”。
那是烽火四起的年代,但后来重要科学发展所依仗的这些人,都是他在满地的焦土上栽下的桃李。可是,我为什么不知道他?
(二)
他生在上海,父亲是旧式文人,让他从小读经史子集。他幼年已经以君子慎独之道要求自己,修身自省。他讷于言,但一生都保持着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1915年,他在清华上学的时候,成立清华校史上第一个学生团体——科学会。每两周一次的科学报告会,涉及的范围极广:苹果选种、无线电报之设备、测绘法……他当时不过17岁。
(三)
那点学术的嫩芽,是石头底下顶上来的!
(四)
他终生未娶,唯与学生亲厚,当中有一人叫熊大缜,与他有深厚情谊。可就是这个最亲的学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灾难。“文革”时期,已年近古稀的他,因为熊大缜涉嫌与国民党特务有瓜葛而受牵连。他在狱中一年半,出来时已身患重病,小便失禁,双腿肿胀难以站立,整个身子弓成九十度。当时中关村一带,有不少人都见过他。他穿着一双帮裂头缺的破棉鞋,向一些摊主伸手索要一两个苹果,边走边嚼。
后来他渐渐恢复一些神智。有一次,钱三强在中关村的马路上碰到他,就上前跟他打招呼。老师一看到他,马上就说:“以后见到我,躲得远远的!”钱三强深知老师的用意,他当时是二机部的副部长,负责原子弹工程,这么重要的工作,最忌讳同那些政治上有问题的人来往。老师是怕他受牵连啊!
(五)
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没有自然科学的民族,决不能在现代立得住脚。几十年过去了,他在空白处栽种的一切,让我这样的后代得以生活在一个浓荫蔽头的世界上。然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叶企孙先生的存在。
照片还在眼前,他是如此温和地看着我,不求理解,不加责问,却那么沉重地压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