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之常情,就是喜欢和有趣的人在一起,只要有机会我就往有趣的人跟前凑。人活着是要有趣的,没趣还活个什么劲?有人认为,所谓高情商,就是有趣。有趣甚至是比颜值更大的魅力,和教养一样,是许多人的追求。
什么样的人才是有趣的人呢?各人自然有各人的爱好,我这里介绍一些古人提供的看法:有趣的人很洒脱。战国庄子,老婆死了,他敲着瓦盆唱歌;自己要死了,安排后事时让弟子不必埋他,说:天地为棺椁,日月为双璧,星辰为珠玑,万物做殉葬,“吾葬岂不备邪!”生就自然而然地活,死就自然而然地归,用不着伤感,也用不着留恋。坦坦荡荡,无忧无虑。这样的大自在自然也会让周围的人觉得自在。
有趣的人重情義。汉朝荀巨伯探望重病的朋友,正赶上胡人攻打城池。朋友让他赶紧离开,他说,我岂能贪生而毁道义?胡人杀进城,问荀巨伯:整座城都逃空了,你为什么不逃?他回答:朋友重病,我怎能扔下他不管!宁可用我的性命来换他。胡人说:如此仁义,让人惭愧。竟不取城池,敛兵而去。
有趣的人有风骨。我的晋朝同乡陶渊明受了官场的窝囊气,撂下县令的大印就回了老家,一面做他的老农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一面做他的田园诗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老友们欣赏他有趣,纷纷带着酒来见他,一帮人醉得七颠八倒,胡言乱语,没大没小。
有趣的人真率。晋太尉郗鉴让管家去丞相王导家挑女婿。管家回来报告:王府子弟个个好,只有东厢房一小子,袒胸露腹,不理不睬。郗鉴说:就他了。这“小子”就是王羲之。成语“东床快婿”由此而来。
有趣的人慷慨。阮裕有一辆豪车,谁都可以借用。有个人想借车为母亲送葬,不敢说。阮裕知道后叹道:我有车别人却不敢借,那要车干吗?一把火把车烧了。
有趣的人喜欢大自然。有年春天,王羲之请了一帮名流雅集兰亭溪边,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木盘里,顺水漂流,流到谁面前,谁就作诗。这便是“曲水流觞”。之后便有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有了山水诗、山水画、山水书……有了真正意义的旅游。
有趣的人有癖好。山阴一道士,为了打动王羲之,养了一群白鹅。王羲之见到这群白鹅,眼睛都直了。道士说,您若想要,就替敝观写一卷《道德经》。王羲之当即提笔书成书法史上著名的《换鹅帖》。同为山阴人的明末大家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有趣的人幽默。苏东坡参加科考,试题《刑赏忠厚之至论》,须用典。他信手胡诌:“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主考梅圣俞不知此典出处,去请教欧阳修。欧阳修也茫然。梅圣俞只好说:“需要出处吗?”揭榜时,欧阳修看到苏东坡大名,想:“这样的才俊必有出处的。”答谢座主时欧阳修询问该典出处。苏东坡笑答:“需要出处吗?”这样的无厘头反而让欧阳修看到才子的豪气。
上述的古人一个个活出了洒脱之美、情义之美、风骨之美、真率之美、人格之美、自然之美、癖好之美、豪爽之美……让人好不艳羡。在我的印象中,中国历史上,魏晋有趣的人特集中。他们全力追求“内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全力追求“向外发现自然,向内发现深情”(宗白华),不仅自己活出了趣味,还将中国所有艺术门类都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补白了中国历史中的有趣史。
有一点要特别说明:有趣的人首先是知趣的人。唐代诗人崔颢写的《黄鹤楼》被推为唐人七律第一。李白读后大为折服,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搁笔而去。这虽然只是个传说,但至少表明,一个大家喜欢的人一定是知趣的人。某年我入住杭州西湖边一家文学社团的客舍,看见留言簿上之前住过的当代文人的仿古诗词,郑重其事地山寨“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欲把西湖比西子”之类,直想吐。抓起电话就对一个能掏心窝子的朋友喊:哥们儿,能不能知趣点儿!
有趣绝不是强有趣,装有趣,秀有趣,更不是把肉麻当有趣,把犯傻当有趣,把恶搞、恶俗、恶心当有趣。那只能是无趣得很。有趣要求生命的最大广度和深度。真正活得有趣,就是把人生当作一次审美,注重生命体验,不求虚荣,只求活出真我。
有趣其实很简单:一个人尽力把自己做到最好,有趣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