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洪武年间发生了一件奇案。历年来,到了科举之时,各州府举荐的部分科班考生连续离奇失踪。今年亦是如此,‘寻人的奏章摆在了督察院御史曹卜卿的案桌上。此事非同小可,莘莘学子是国之栋梁,这样下去岂不断了华夏命脉?科举之日又迫在眉睫,如不及时处理,当朝圣上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
朱元璋生性多疑,要是办事不力就会丢掉性命。曹卜卿思忖再三,觉得此事不宜声张,还是先到民间作了调查再说。
二
曹卜卿扮成秀才,他的贴身侍卫魏虎扮成仆人。经多方打听,终于有了眉目:凡是进京赶考的考生都要到一个地方,人称西番圣地。那里有一家客栈叫中元店,近几年来声名鹊起,不光它的名字吉利,主要是住店的考生上皇榜的几率高得出奇。
中元店客栈坐落在荒漠边缘,店里总共有三个人,老板娘是个漂亮的寡妇,一身黑色衣裙,做事麻利。跑堂的店小二是个侏儒,高如顽童,另一个伙计是个驼背老头,不但忙活后厨还要饲养拴在后院的许多毛驴,这些毛驴都是为考生赶路准备的。相传老板娘做的一手香味独特的烧饼,只要吃了这种烧饼考生就能如愿登上皇榜。
曹卜卿和魏虎千里迢迢来到了中元店。侏儒把他们领到第七间客房,里面摆设特别简陋,东面墙壁上凿有一个神龛,里面供着一颗熠熠生辉的顺风珠。曹卜卿心想:顺风珠乃是东洋之物,实属难得的吉祥宝贝,放在屋内有着镇惊辟邪之功效。怪不得考生不辞劳苦来到这个偏远的地方,为的是沾上顺风珠的一丝灵气。
曹卜卿和魏虎刚想洗漱一番,老板娘带着一位陕西的考生来换房间。这位考生肥头大耳,脾气还特犟,不管怎么说他非要这间不可,说这间客房的数字吉利,有七上八下的意思。老板娘拗不过大胖子,只好给曹卜卿赔笑脸:“这位客官,您就和他换一下吧,反正每个房间都是一样的。”曹卜卿也不想招惹是非,就同意了。
到了晚上,曹卜卿和魏虎分头行动。不多时,曹卜卿看见老板娘拿着一个簸箕来到后院,钻进一间偏房。他悄悄地尾随过去,就在这时,一条大狗“汪汪”叫着扑过来,要不是有绳索拴着差一点就咬着了曹卜卿,吓得他急忙躲到一旁的柴房里。
老板娘走出房门向四周张望一下,对大狗呵斥:“没事瞎叫什么,再乱叫看我不打死你!”
她说完进屋关上房门,点燃了一支蜡烛,她的影子清晰地印在窗户纸上。
曹卜卿不敢靠前,只能透过窗户纸往里看。老板娘撩起炕上的被褥,从一个盒子里掏出一个小人和一头牛。她口中念念有词,小人居然立身起来,给牛套上犁在炕上耕起地来,接着还播种小麦。曹卜卿透过窗纸看得目瞪口呆,麦苗拔节似的生长,老板娘随着麦苗的长势唱起了歌谣:“三月青、四月黄、五月收麦忙,收完庄稼打完场,磨出面来烙干粮……”
不一会工夫,小人收完了庄稼打完麦场,还用石磨磨出了面粉。到了三更天,老板娘用这些面粉烙出了一簸箕的烧饼。老板娘端着烧饼挨房间敲门给客人送去,嘴里还唱道:“小口品,大口香,一个烧饼顶一筐,秀才上路充饥荒,预祝考试都顺当,争取做个状元郎。”
曹卜卿为了不引起老板娘的怀疑,快速回到客房。不一会,老板娘就来了,曹卜卿佯装刚醒,起来开门,她唱着歌谣塞给他一块烧饼,笑嘻嘻地说:“趁热吃才有滋味,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板娘走后,曹卜卿拿着烧饼借着烛光仔细端详,没什么异样,只是上面的芝麻粒小了些。烧饼散发出的香味特别馋人,曹卜卿忍不住闻了闻。
这时候魏虎闯了进来,阻拦道:“曹大人,烧饼不能吃,吃了会变成驴!”曹卜卿大惊失色:“我只是闻闻没想吃,你看到什么了?”魏虎咽着唾沫惊恐万状地说:“我见驼背老头在暗处盯着我们,就故意走出客栈,把他引了出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甩掉。当我回来爬上了屋顶时,正好看到老板娘给胖子送烧饼,胖子刚洗完澡,腰间只围了条白布。老板娘走后,我便贴着屋檐来了个倒挂金钩,只听到胖子说了声‘烧饼好吃’后,马上传出了‘嗷嗷’的驴叫声。”
曹卜卿恍然大悟:“是啊,刚才我也听到了驴的叫声,还以为是后院的驴呢。”魏虎接着说道:“我刚想进胖子的房间探个虚实,突然发现有个人影上了屋顶。我急忙抽身躲开。等我回来,就见到侏儒从胖子的房间里牵着一头驴出来,那驴背上驮着行李,腰间围着条白布。胖子准是吃了烧饼变成驴了。”
曹卜卿深吸了口气说:“老板娘一定会什么邪术,几个时辰就让小人种出麦子磨出面粉,而且还烙出了烧饼,这烧饼绝对有问题。”
三
曹卜卿和魏虎来到后院,那头肥驴还在,腰间围着条白布,非常显眼。他们跟驼背老头买下了这头肥驴。走出中元店,曹卜卿拍拍驴的背,说道:“胖子,今天让爷先骑你一一会,改天就会让你变回人,委屈你了。”驴听了“嗷嗷”叫了几声。
曹卜卿骑着驴来到地方官府西凉衙门,让官兵包围了中元店,并把老板娘和店小二抓了回来。
大堂之上,老板娘毫无畏惧,不但不下跪反而振振有词:“请问大人民妇所犯何罪?”曹卜卿一拍惊堂木,威风凛凛地说:“大胆刁妇,你使妖术让小人种庄稼,还用这些面粉烙出烧饼,这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板娘一阵冷笑,说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底下竞有这样的事?不知大人有何凭据?”曹卜卿让人把从店里搜出来的小人和牛呈上来。
老板娘看了嘿嘿一笑,鄙夷地说:“难道大人对泥玩偶也感兴趣?这是民女无事玩耍的玩意儿,只要上好弦,它们就会自动在炕上走,家家户户哄孩子都用这个。”一旁的地方官也点头示意确有此事。曹卜卿闹了个大红脸,恼怒地说:“可是我亲眼看到,小人在炕上种出麦子,这作何解释?”
老板娘忍不住笑着说:“哎哟,这位大老爷,不是我说您见识少,玩皮影种麦子是这里的地方戏,不信大人可以问问。”地方官如实禀报,老板娘所说的一切属实。曹卜卿脸上更挂不住了,从怀中掏出烧饼严厉地说:“你可认得此物?”老板娘心直口快地说:“这是民妇做的烧饼,不用拿出来就能闻到它的香味。”
曹卜卿问道:“为什么你做的烧饼竟有如此香味?”老板娘说:“我做烧饼有一个独特秘方,在和面时,添加一种叫香蒿的植物种子,这种植物只生长在本土。它的种子看上去就像黑芝麻,只不过小了点,所以用它做出的烧饼才有奇香。”
曹卜卿说道:“可是有人吃了你烙的烧饼,变成了驴!”老板娘笑着反问道:“大老爷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如果有谁吃了这块烧饼变成驴,我便心服口服。”
曹卜卿示意一个衙役过来,众人看着衙役吃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曹卜卿尴尬万分,他知道此女有妖术,可是没有证据如何定罪?曹卜卿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让仵作验验那头大肥驴的血,到底是牲口血还是人血。
不多时,仵作当场验了出来,上报道:“大人,通过验血是驴没错,人血咸驴血腥。”曹卜卿这下可真坐蜡了,一切有利的证据,都让人驳回了。他只好退堂:“你们暂且回去,有事再传话。”老板娘临走时,回头诡异地一笑。
四
就在这时,地方官前来拜见,并向曹卜卿道出了其中缘由:中元店开在这偏远之地,是因为在这里生长着一种草药叫香蒿,把它的种子揉进面食,奇香无比。这中元店还有一样东西,叫做顺风珠,它产自东海,乃灵气之物,食之有开窍之效,使人异常聪慧,有助于考生的科举,所以考生们不辞劳苦来到这里。但有一点,同食了香蒿和顺风珠就会中蛊,发出驴一般的叫声后形同死尸,没有任何气息。许多考生为了前程偷食了顺风珠,又吃了烧饼,就中了圈套。别看那个侏儒和驼背老头不声不响,他们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身怀绝技。他们把昏迷的考生装进大口袋,连夜启程送到西番国,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曹卜卿终于明白,魏虎看到侏儒从客房牵出的大肥驴,它背上驮着的口袋装的不是行李,是胖子。
曹卜卿立即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地方官为难地说:“大人,实不相瞒,前几任知府就因为此事,丢掉了性命。谁也搞不清楚中元店的来头,所以不敢妄言,请大人恕罪。”曹卜卿猜想一定是西番人搞的鬼来拆大明天下的台。
曹卜卿为了防止中元店的人逃跑,增加了重兵把守那里。要想查清谁是幕后人,只有从西番国找到失踪的考生,来个顺藤摸瓜才能找出真相。
半月后,魏虎伤痕累累地从西番回来。曹卜卿非常吃惊,魏虎身怀绝技武功高强,怎么会伤成这样?魏虎说他到了西番后,乔装打扮四处寻找考生的下落,终于在西番土镇找到了他们。他们被当成牲口和那里的驴交换。
西番人把这些考生当成奴隶,让他们没日没夜地下窖挖煤,折磨得没了人形。后来,来了一位大商人,花了大把的银两将这些考生赎了出去。
魏虎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弄清了这位商人的来历。没想到的是这商人竟是当朝丞相胡惟庸的大管家。魏虎在跟踪时遭到追杀,从杀手的武功招式可以看出是京城大内的人。曹卜卿一惊,以前听说胡惟庸居心叵测早就有着通寇之嫌。看来,他蓄谋已久在番外培植自己的势力,真是好阴险毒辣的计谋!
事不宜迟,曹卜卿让人立即备马,准备连夜收押中元店的老板娘,一并带到京城以免夜长梦多。就在这时,地方官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一夜间包围中元店的所有官兵被杀,老板娘和小二也没了踪影。
地方官焦虑地说:“大人.西凉已成是非之地,您还是早早离开为妙。”曹卜卿在魏虎的掩护下逃往京城。
五
曹卜卿回京后,连夜进宫上报朱元璋,朱元璋刚听了考生吃烧饼变驴的事还未听后续,就勃然大怒:“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吃烧饼变驴这种骗小孩的瞎话,你也相信?真是荒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得节外生枝,下去吧!”
曹卜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好退了出来。除非找到有利的证据摆在皇上的面前,不然,一面之词谁会相信?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胡惟庸的管家,从他嘴里掏出证词。
曹卜卿在胡管家人关的?候将他扣住,对其进行了秘密审问。胡管家开始以死相抵,到最后,还是交代了买走考生的事实。曹卜卿拟好奏章押着胡管家进京。
曹卜卿冒死弹劾胡惟庸的种种罪行。朱元璋以“叛逆通寇”、“私植势力”等罪名,把胡惟庸打入了死牢,这次受牵连的人达三万余人。按说曹卜卿功不可没,没成想皇上以欺君罔上,妖言惑众的罪名,也将他和魏虎打进了天牢。
在天牢里,曹卜卿和胡惟庸等着择日开刀问斩。曹卜卿看到胡惟庸落魄的样子仰天大笑:“能和当朝的丞相一起赶赴黄泉路,真是三生有幸。”
胡惟庸医冷笑一声,讥讽道:“和你死在一起是我人生一大耻辱。”曹卜卿不解地问:“耻辱?你这个通寇的叛臣有什么资格说这词?”
胡惟庸鄙夷地说:“何来叛臣一说?”曹卜卿冷笑着说:“你是不进棺材不掉泪。你让管家在西番买走考生,培植自己的势力,为的不就是谋权篡位吗?你不是叛臣又是什么?”
胡惟庸听了哈哈大笑,他咄咄逼人地说:“你真是庸才,我实话告诉你,我是让管家买走了考生。不过,我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招贤纳士。我的管家在西番做私盐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用的人就多。许多番人学不会汉语,而我们学西番话又特别快,所以,我让管家买走了考生。”
曹卜卿接着问道:“你开了中元店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胡惟庸听了哈哈大笑,嘲笑道:“我怀疑你怎么当上的御史,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如果中元店是我开的,我还花银子买考生干什么?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曹卜卿犯迷惑了:“不是你开的中元店,那又是谁开的呢?”胡惟庸长叹一声说:“皇上为了维护政权,借你的手杀掉我,再以清除党羽的名义除去这些权臣。他才是中元店真正的幕后老板。”
胡惟庸说的没错,朱元璋为了政权在西番圣地开了这家客栈。他深知釜底抽薪的道理,中元店也算是考生的一次人格测试。皇上最恨的就是贪,还是考生的时候就小贪,做了官就大贪。皇上借此来试探每个考生,可以斩草除根杜绝后患。曹卜卿终于明白了一切,但为时已晚,不禁仰天长叹:“你我皆棋子,操盘只一人!”
不久之后,西番圣地又开起了一家中元店,据说,老板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跑堂的是个侏儒还有一个驼背的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