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丈夫的朋友。记得几年前,丈夫第一次带我去认识他。他大步流星地走上来,帮我开了车门,我看见的他成熟儒雅,风度翩翩。他40岁出头的年纪,是一个事业单位的领导,管理着200多个员工。我们仨在他的接待室里相谈甚欢,临分别前,他一直说:“你们有时间来家里坐坐!空闲时一定要去我家里玩玩!”我当成他场面上的热情又客套的话。
我爱写点小文章,有时自觉不自觉地挖掘身边一切可能有故事的素材。等到跟他熟稔的地步,我就开始持“熟”而无忌惮,问他:“身边会不会有张爱玲《色戒》里王佳芝那样的女孩子在你眼前晃荡?或是逢场作戏,或是真心真意?”他笑了:“晃荡也没有用!”他又加上一句:“什么时候来家里作客?”
我和丈夫终于被他邀请到家里去了。他的妻子系着白底粉蓝碎花的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欢乐地招呼我们,仿佛初次见面的我们是她久未见面的亲友。她圆脸盘,双眼皮,一双星眸。女人历经岁月后最难留住的也许不是白肤乌发,而是眼底的星光,难得40岁的她眼睛那么亮。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整个人有恰到好处的端庄的美!
餐厅较大,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道菜,因为是寒冷的冬夜,菜被细心地用食品保鲜膜包着,我能看清保鲜膜上附满了蒸腾的水汽。菜终于摆满了桌,红烧狮子头、虎皮酱凤爪、水煮牛肉、冰糖花生猪脚、开胃酸菜鱼、白汤羊肉、香菇冬笋……家有婆婆,且至今未真正下过一次厨房的我,看到这一桌子的菜实在叹为观止。
做好这桌菜的女主人把厨房里稍稍收拾后,便赶在开席前大大方方地入席。她不像有的主妇像小媳妇似的不肯上桌,待在厨房里一直窸窸窣窣地忙碌,让餐厅里吃饭的人内心里总要生一种愧疚感,吃着吃着,想起厨房里的主妇,便大声叫唤主妇同吃,而主妇却拗劲似的不来,餐桌上的人觥筹交错间就怀着一丝歉意,总不能尽兴。她不。先端起酒杯,用爽朗的笑招呼桌上的人们,还说着动听的俏皮话,于是,桌上的气氛更热闹融融,开心之至。我看见他倒不像平时那样健谈,只是微笑着默默看着她,一脸的疼爱和满足。
后来我才知道,她绝不是简单的家庭主妇,而是另一家事业单位的部门主管。我不由得真心地赞美她:“你就是时下流行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精英女人!”她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是惊讶一个职业女性,如何练就这一手好厨艺?她娓娓道来。
彼时,他和她都很年轻,他只是单位里一个颇努力有进取心的员工。领导们把他的努力和能力都看在眼里了。年轻的他临危受命,一个最艰难的单位被交到他手里来。他走马上任,这怎么可能是外人想象中的春风得意马蹄疾?那个单位里处处是绊马缰绳的主,权势人家的亲戚被安排在这里,又有无数倚老卖老的员工。多少次,他都想跟领导请辞,她却在一旁安慰他,既然已经“上马”,不如就好好走马跑疆!他领着肯做事的一幫员工,扎扎实实做起事来。他们晚上常常加班到深夜,此时小城市里的酒馆饭馆早早歇业了,他就打电话给她,说大家肚子饿了!她就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给他们做几个菜,烫一点温热的酒,让一群加班加点的人们酒足饭饱后再回家。
时日一久,她的厨艺便精进了。他也精进了。他提出开会时,会场上再也不会像曾经的那样,出现张三不来李四也没到的涣散现象,他的会场座无虚席。再后来,他换了更大的会场,而她的厨房也一直在,没有停歇过。
他从客厅里的沙发上站起来,兴致勃勃地招呼我和先生参观她的厨房。厨房里上上下下做了许多柜子,他打开东墙上的第一个柜子,里面大大小小的玻璃瓶装着红豆、绿豆、薏米、玉米、乌米……近些年,他总是参加各种会议和应酬,理所当然得了“三高”。她说:“杂粮对他的身体有益。”他又打开西墙上的第二个柜子,里面塞满了调料品,牛肉酱、芝麻酱、鲜虾酱、自家做的豆豉酱……她说:“他无‘酱’不欢。”还有冰箱,他也献宝似的打开让我们看,柜子里装满各色的饺子,有芹菜猪肉饺子、韭菜鸡蛋饺子、玉米鸡肉饺子,都是他爱吃的。他说:“每日她总是早早起来给我榨上一杯新鲜的蔬菜汁,搭配着各式我喜欢的点心。相比外面一切堂皇的酒楼、饭店,我只喜欢她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