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拍过冬天的第一场雪,春天的第一朵花,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在那段曾被我忽略的岁月里,给过我最无声和纯粹的情感。
我与F,已经六年未见。
读书时我同F有着相似的性子,多读了些书的缘故,身上有着自命不凡的清高,也因为年輕,有着张狂的桀骜。从相看两厌到惺惺相惜,我和F,衍生出了一种格外深厚的友谊。
什么都聊,从韩寒到尼采,从历史到哲学,从生活琐事到未来梦想。感情也聊,那时我正喜欢着一个男孩,什么情绪总要同他倾诉,他也会有意无意地和我提起自己心中的女孩,说着自己的仰慕与爱恋。
再后来,他因某次违纪事件被学校处分,降级一年,我去读大学的时候,他开始读高三。
在异乡,也经常会接到他的电话。有时是午夜,他说晚自习刚刚放学,风有些凉。有时是清晨,他说家乡落下了第一片雪,问这边天气如何。
再见面是我大一暑假回家,和他在环城路走了一圈又一圈,知道他高考成绩不算太理想,报考了海员。海上运输公司同大学的合作培训,在学校学习三年之后上船,五年的国际航线。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蔚蓝的大海,很久才靠岸一次,若是在偏远的海域,信号联系全部中断。
“你还没有向喜欢的那个女孩表白呢。”我有些遗憾。
他沉默了半晌,而后叹了口气,算了吧。
笨拙如我,并未能渗透那一声叹息背后的哀愁。
直到某个夏夜,我接到F的一个电话,他大抵是喝醉了酒,有些语无伦次。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震惊中,听懂了那是一场深情的表白。
他絮叨着说了很多,说以前开不了口,是知道我有喜欢的人,现在开不了口,是将要远行,前路茫茫,自知不能拖累所爱之人一生。
那个电话于我来说,好似一个炸弹,让我震惊,我从未想到那段对我来说是真挚的友谊与陪伴的岁月,对另一个当事人来说,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
我不知如何回应,匆忙挂了电话。
那个电话之后,我同F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好似过了那段心无芥蒂的岁月,他对我,有了一种刻意的回避与疏远。
当时幼稚如我,自私如我,只觉得自己的情感上受到了伤害,觉得即便是我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他也仍旧应该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我去挽留他,质问他,直到后来怨恨他,把我们的关系弄得一团糟,终于淡出了对方生命,不再联系。
后来时隔经年,当我也未能幸免地爱上一个只把我当成好朋友的男孩的时候,我才隐隐约约地,明白当年的F的犹疑与斗争,明白F的辛酸与苦涩。
为着一份不知去路的情感赌上一份深厚的友情,其间的确需要太多的决心和勇气。
我不愿同那个男孩表白,生怕我同他,走上同F的旧路。
这与其说是一种对我们友情的维护,不如说是我对自己的一种自保。
到底哪一种更好,我自然是无从定论的。早已缺乏热血和勇气的我,只能用也许友谊更坚固更长久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着自己。
但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有无数次,想要伸出手来拉住这个人的冲动。
那个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数年前的那个暑假,F那一句怅然的“算了吧”。
算了吧。
就这样告诉自己。
F告别之后的那些年里,也有一些人爱过我,真情或是假意。
但我再也未曾遇到F那样的少年,他字迹漂亮,给我抄过整整一本《诗经》,他给我拍过冬天的第一场雪,春天的第一朵花,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在那段曾被我忽略的岁月里,给过我最无声和纯粹的情感。
那晚的酒桌上,他向我举了一杯酒。
我亦端起了酒杯,在心中说了句再见。
再见啊,曾深深爱过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