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你知道吗?我喜欢看你往日安睡的模样,身上、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柔和地舒展开来,婴孩一般。现在夜是黑的,书房里是黑的,可分明我还看得清你的脸。
你的脸上,眉头轻蹙着。我俯身吻你的眉,我的唇抚不平你的不快乐,即使在梦中,即使卧室有柔软的床,即使我就在你的身边,为什么你要独自在书房,为什么依然不快乐?
其实我知道原因的,是因为临睡前我们那次拌嘴吧。
一切原本都是顺心如意的,我们缠绵依偎,我们彼此攀爬,我们的汗滴、我们的情话和我们的欢笑伴随着我们整个亲密的过程,然后我们还去浴室美美地泡了一个泡泡浴。
再回到床边准备安歇时,我们却争吵了起来,因为那一排扣子。那是我最钟爱的紫色内衣,有时女人穿一件心爱的衣裳和她爱一个人似的,最幸福时都希望它们陪伴在身边,最好身体可以感受到,我称这种感受叫“体贴”。内衣从光洁后背上系一排细密的扣子,然后它就会熨贴地包裹着我的身体,让我酣然入睡。
扣那排扣子很麻烦,如果是早晨起来,也许我就会如打仗一般自己赶紧把扣子扣上了。可你能理解吧,当时妾心如水,柔情还在体内荡漾啊,我撒娇地对你说,帮我扣上扣子。
可是,你拒绝了。你说别麻烦了。
当然,我知道我得理解,书上说男人在亲密之后都会感到异常的疲倦,他们往往只想赶紧睡去,可是真的连扣一排扣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好像被泼了盆冷水,我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我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我说你刚才解扣子的时候怎么不嫌麻烦呢?
我清楚地瞧见你的神色变了。你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我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我紧接着又说:刚才不嫌麻烦是因为想得到,现在满足了,就什么都以自我为中心了?自私!动物性!
再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你抱着被子气冲冲地去了书房。我很后悔,我想喊住你,我想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想争吵,其实我不想用这样狠毒的语言,其实我只是在表达我的委屈,可是仿佛迟了。
床一下子显得空旷了,我蜷缩在你的体温里,窝在你留下的凹痕中,身体却一点点地变冷。那件无辜的紫色内衣被丢在了床脚,系扣子处依然张着,像鱼儿离了水,困难地呼吸。我便是那条鱼,被记忆的潮水一遍遍撞击着。
你还记得吗?咱俩第一次外出郊游,回来晚了,那是个深秋的夜吧,风起得陡然而且特别寒意入骨。我冻得不行,你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让我披上。你一定不记得了,在披上外套之前你还替我做了一件事,你将我长袖衬衣袖口上的几颗扣子细心地扣上了。特别笨的是,有一颗扣子只是起装饰作用的,你还在那儿愣了半天,不知从哪儿找扣眼。我笑话你,可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有多么感动,那是一个令我一生难忘的温暖细节。
你还记得吗?我们新婚第二天清晨的情形。当时我们急着去赶火车度蜜月,带些新嫁娘的害羞,我背对着你系我的内衣扣子。那是件新内衣。扣子与扣眼磨合得还不够,我心里又急,手背在身后使不上劲,半天都扣不上。正懊恼的时候,我的身子一颤,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在背后捉住了那颗调皮的扣子,你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掠过,一股暖流突袭了我。那是一种怎样的颤栗啊,电流一般,河水一般,流星在天空划过的光痕一般,然后我用身体清晰地“看”到了你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终于,你一一将扣子替我扣上了。我的胸骄傲地挺拔起来,一种完满的幸福笼罩了我。再然后,你从身后环抱住我,十指相扣叠在我的胸前,恍惚中,我感觉你仿佛就是我最体贴最温暖的衣裳,而交叉的双手就是细密的纽扣,你用心扣住了它们,用爱包围了我。
我如此幸福地成为了你的女人。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生活中很难再感受到这样的感动。也不是不相爱。我们是约定好要过一辈子的。亲密时分也不是不满足,可是你常常将爱制造成“断章取义”的模样,暴风骤雨一样地解开、扯开甚至撕开我各种衣服上的纽扣,像是坦克要扫除前进路上的阻碍。狂欢之后,你却忘了,那些纽扣是你开启我们欢乐的门锁,你得将门锁重新合上,别让满屋的快乐瞬间就哗哗地飞走了。
穆穆,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细心地挑选纽扣,我甚至会为了几颗漂亮的纽扣买下一件衣服。可惜你从来没有留意过,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抚摸过它们,然后一颗一颗地将它们放归原处。
风情,是属于女人的,可有时风情的不是身材不是神情也不是衣裳,而是两个人共同体会的一个小细节、共同进行的一个小动作。
我那件惹祸的紫色内衣,原本也是寄托了我的一些浪漫梦想的,你能明白吗,为什么这件女人内衣要设计得如此繁复,我想那是因为它在等待爱她的男人的手来系上。一如我将这封信放在你的枕边,一如我明天清晨在温柔的床上等你,等你替我扣上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