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个心理学家的说法:人的喜怒哀乐中,笑的表情最多。比方,大笑、微笑、傻笑、憨笑、狂笑、疯笑、阴笑、暗笑、嘲笑、讥笑、窃笑、痴笑、冷笑、苦笑……等等,还有合情的笑、会心的笑、腼腆的笑、敷衍的笑、献媚的笑、尴尬的笑、无可奈何的笑……对,还有另外一类的笑——含泪的笑、哭笑不得、似笑非笑——瞧,你也笑了,又是一种笑!
人这样会笑,富有笑,可是我姐夫居然一样儿也不会。这怪人,他不会笑!
头一个发现我姐夫不会笑的是我姐姐学校的政工干部小魏。当他把这个天才发现告诉我那糊涂姐姐时,我姐姐竟然说:“你只在我家见过他一面,可我认识他快一年了怎么没看出来?要说他人呆板,不爱说话,倒对。说他不会笑,胡说!人怎么能不会笑?”
那时,我姐姐正爱他爱得发狂,天天一下班俩人就在一起。初恋是人生中的一段精神失常期,进入一种幻觉状态。小魏的话好像伸出根手指头把我姐姐从幻觉中捅醒,她认真一想,居然想不出他笑是什么样子!她就决定试试。
正好那天是我姐夫生日,他属猪。我姐姐还真有办法,跑到商店挑选了一只滑稽透顶的小肥猪,屁股上有个笛儿,一捏吱吱叫。她用彩纸包好礼物,揣在衣兜里。当晚两人约好在海天门公园会面。她领他走到一盏葵花灯下,为了能看清楚他的脸。她说:“我想送你一件特别的礼物。”说完紧盯着他的脸。
后来我姐姐告诉我,当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像他打开的那包里装的是颗定时炸弹。难以想象的事终于出现了——这家伙剥开那美丽的花纸时,神气好比在拆一个陌生人寄来的信封。小肥猪露出来,他手一捏,吱地一声叫,任何人都会被逗得大笑,但这家伙只是连连说:“嘿嘿,嘿嘿,太逗人了,逗极了。”那张脸就像两扇关得严严的门,一动不动,门上还挂把大锁,贴着封条。千真万确——他是表情的残疾人!
我姐姐回家大哭一场,那天真把我们全家人吓坏了,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那段时间,姐姐很少见他。大概怕见他。怕他不笑。
我姐夫人很实在——这是没说的了。大学念经济,在学校是绝对的尖子;他的英语,照我的话说,比中国话说得好;做事极认真,守信用,尤其遵守时间;爱干净,虽然只有两件衬衫,什么时候看都像新的,补丁在他身上像装饰。这些方面都是我姐姐从骨子里喜欢的。
他是个孤儿。孤儿的感情世界好比一块荒地。他是到我姐姐的学校教英语补习班时,无意中和我姐姐碰上的,两人一下就爱上了。这爱,就好比一颗种子落到他这块光秃秃、遭殃的大地里,他便把所有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他对我姐姐的感情好像是种报答的激情,我姐姐在这家伙身上得到的便是双倍的爱,双倍的关心和体贴。
我姐姐发现他不会笑之后,几次想和他分手,但每次下了决心,不出3天就坐不住了,鬼使神差地打电话找他,约,他。当两个人下狠心也离不开对方时,那就必有真正的爱情存在。于是我改了主意,想撮合他们了。
一天我在看书——是哪本书,我忘了。书中有句关于爱情的话:
“不要看他的脸,要学会看他的心。”
我就把书打开着,放在我姐姐桌上,等她看。第二天我姐姐上班去了,我看见那句话后边,姐姐用铅笔写了3个字:“谢谢你!”我知道姐姐这3个字是写给作者的,也是写给我的。从此,这场别扭就在他们之间不知不觉渐渐消失。
后来,他们结了婚,姐姐搬到他家,又有了孩子。有时,我姐夫和他心爱的儿子在床上翻滚打闹,小家伙哈哈笑得喘不过气来,我姐夫的表情却依然严肃得像个摔跤运动员。我发现,姐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仿佛听到了这怪家伙心里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