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出租车,我跟师傅交代:“前面红绿灯往右拐。”说了三遍,师傅也没应声。
“师傅,你睡着了?”
“死了。”
妈呀,一具尸体拉着我满街跑。
师傅解释说:“在昆仑饭店已经堵了一上午,这车就没动过,我都快睡着了,大街上跑的全是送礼的车。”
“快过年了嘛,可以理解。”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师傅的嗓门很大:“你那眼珠子是摆设啊,没看见水池子上有条带鱼……怎么不够?剁五段,我吃两段,儿子吃一段,头尾你收拾,焖上一锅大米饭……买什么黄瓜,这几天齁贵的!”
电话挂了,我问:“是你爱人的电话吧,她也是开车的?”
“全职太太。”
我倒吸了一口气:做得起全职太太的,丈夫都是所谓的成功人士,至少一个人可以养活全家呀!
“那你一个人挣钱挺辛苦吧?一天在车上有多久?”
“十二三个钟头吧。”
他的手机又响了,师傅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到腊月二十八再买……贵也得买啊,今年多买!那脆黄瓜一咬,满车清香,再困都睡不着了!今年要是跟去年一样下雪,我七八个钟头都下不了车,多备上点儿,5斤差不多吧……”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七八个小时?”
“内蒙古,丈母娘家。哥们儿年年去,16年了,一年也没落下。”
“你对丈母娘不错呀!”
“嘿,人家把闺女给咱了,一年就见这么一回面,还不麻利儿的!老太太这几个闺女,就我们离得远,偏偏老太太就喜欢我们家这位,从打小年老太太就盼我们回去,好吃的恨不能给我们留上一年。”
“也挺好,在内蒙古过年比在北京有意思吧?”
“忒有意思了!那大锅里煮一块羊肉就够全家十来口子吃的。”师傅双手松开方向盘比画着,比风挡玻璃还大,真夸张。
“那才叫吃肉呢,一天三顿酒,早起我丈母娘就把酒烫上了,喝得差不多了在热炕上眯一觉,舒坦!逮空我就在院里点上挂鞭,噼里啪啦一响,热闹啊!没事时我就拉着老太太出去转,一里的路我也开上车,显摆呀。咱这车不咋的,可那是村里独一份。我丈母娘见到谁都叫停车,非拉人家一段,坐坐北京的车啊!”
“那你得打表啊!”我逗师傅。
“这哪是咱北京人干的事儿?得装阔气,北京爷嘛!”
“你丈母娘特为你骄傲吧?”
“不是我丈母娘骄傲,是我媳妇骄傲。嗬,那几天对我那个好啊,小眼都眯成一条缝了,扒都扒不开!”
“那在北京她对你不好啊?”
“必须好啊!只要我进了门,她就啥也不干,全伺候我了。别看我在外头是孙子,在家里绝对是爷!这不,买个菜都得问我。”
“那你老婆挺幸福的,这么年轻就不工作了,全职太太。”
“还行吧。我一天多干几个小时就行了,让她歇了吧,一女的起早贪黑的上什么班啊,齁累的,还得管孩子学习。这全职太太多好啊,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
电话又响了。师傅语气很霸道:“就这么点儿屁事,费多少电话钱,挂了!”
“对媳妇够横的啊。”
“她没啥事,就是想听听我的声音,黏人!”
我半天无语,一直看着师傅的后脑勺,心里那个羡慕。黏人,多幸福的一对儿啊!这也没比那些大企业家们差哪里去呀,不也是一言九鼎的老大吗,不也是家里藏着个幸福的妻子吗?不就是挣的钱小数点点得不在一个位置上嘛,都是一日三餐,过年同样要走亲访友啊。
“师傅,你们家那条带鱼多大呀?还能剁出五段?”
“一看您就没吃过带鱼,带鱼越小越好吃,那大带鱼肉都忒面。”
“你怎么得吃两段?一般是儿子多吃。”
“嘿,他们又不开车,我们家靠我挣钱呢!”
“那你一月能挣多少?”
“说实数的话,刨去交公司的,刨去油钱……”
“再刨去三顿饭钱?”
“别价,我天天家里吃,我媳妇顿顿给我做呢,那热乎乎地吃上一碗,怎么也比盒饭强。我媳妇对我那是百分百的疼,一星期的饭不带重样的,哪怕是三顿面呢,早上酸汤面,中午抻面,晚上捞面,也不重样。绕路我也顿顿回去吃,吃了饭顺便看一眼媳妇,这一天我舒坦,她也高兴!”
我快下车了,师傅提前把计价器抬起来了,我说:“别,还得几百米呢。”
“打印票忒慢,耽误工夫。我这会儿还得上我妈那儿躺会儿。”
“累了吧?”
“不是。这不要上内蒙古过年吗,年前多去几趟我妈那儿,老太太心里舒坦点儿。我家里事儿多着呢,下午还得去稻香村买点心。跟你说吧,年年回内蒙古,我这车都跟货车似的,后备箱险些都盖不上了。”
我下车了,心里竟有些恋恋不舍——师傅的幸福很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