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大部分女人都喜欢扎堆聊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可她工作之余,就喜欢窝在家里干家务,挪家具,打扫卫生,拆洗被褥。那个年代还没有宅女一说,但她就已是标准的宅女了。那时,父母两地工作,父亲一般半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到家,他都有种走错家门的感觉。
为什么呢?原来,家里的家具挪了新位置,焕然一新。每次父亲都笑着说:“反正家里就这两间房,几样东西,随便你,爱咋摆咋摆。”后来我们姐妹仨长大了,父母也调到一起工作,房间和家具都多起来。一到周末,母亲更是变本加厉,从她一个人挪来挪去,变为发动全家跟着她挪来挪去。常常折腾一上午,把房间变得面目全非之后,她心满意足地躺沙发上感叹:“嗯,这样一挪,房间大多了!这样摆放才合理嘛。”好像以前数次的摆放都不合理似的。这时,父亲就会在一边嘀咕:“合理?顶多也就合理一个星期。”父亲对母亲一向言听计从,不敢怒也不敢言的主,自然除了嘀咕不會有任何反抗。
可我们三姐妹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可以玩玩了,又给困在家里挪家具。不行,挪过N次之后,我们开始找各种理由开溜,溜出去逛街,留他们俩在家随便折腾去。逛完回家一看,父母两人正心满意足地坐在摆放一新的房间里,自我陶醉呢。
又到后来,我们仨都成家了,离开了那个家。家里只剩下父母,他们退休后,闲暇时间更多了,二老更是以此为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击倒了,胰腺癌晚期。手术后,没等撑到化疗,发病短短5个月就匆匆走了。那之后,母亲头发全白了,光洁丰满的脸颊上有了皱纹,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尽显憔悴和老态,常常一个人呆坐半天。悲痛之余,我们姐妹纷纷回家陪母亲,劝母亲出去走走,和人聊聊天,上街逛逛,改变一下多年的生活方式,以期转移她的注意力。可都被母亲拒绝了。
一天,我突发奇想,趁母亲午休时发动姐妹挪家具,希望能给母亲惊喜。哪知正挪着挪着,突被母亲一声尖锐的大喝吓了一跳:“别动!咋挪的还咋挪回去!”我们面面相觑,乖乖地又恢复了原状。母亲坐在挪回来的沙发上痛哭失声:“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是我和你爸亲手摆放的,这桌子,这沙发,这茶几……都是你爸亲手挪的。它们不动,我就觉得你爸还在活着啊!到啥时候你们都不许挪它们啊!”母亲涕泪俱下,我们仨抱着母亲哭了很久。这是自父亲去世以后,母亲第一次哭出声,她终于宣泄出来了。那场痛哭过后,母亲的情绪恢复了正常,我们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时至今日,父亲已离世15年之久了。母亲守着那个家独自生活,房间里的家具再没有挪动过位置。15年了,父亲的匆匆离世一直是我心口的伤痛,不能想,不能提,不能触碰,时至今日,提起仍忍不住泪流满面,内心仍不愿正视这件事。似乎,只要不正视,这事就从没有发生过,慈爱宽厚的父亲就还好好地坐在家里,哈哈大笑着陪他最宝贝的外孙做着奥特曼打小怪兽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