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装修好,我们把两位老人请进了家门。楼上与花园相连的卧室我爸爸住,楼下带卫生间的主卧室婆婆住,我和平越住进了次卧。婆婆坚决不同意,说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卧室是浪费。我对她说:“妈,谁说一直让你一个人住了,以后你孙子会和你一起住。”一席话说得婆婆笑起来。
在这套大房子里,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爸爸被朋友请到一家公司帮忙,婆婆已退休,所以家里的事里里外外由她操持,她每天做好早饭叫我们起床,晚上做好丰盛的晚饭等候我们回家。吃完晚饭,平越和我爸爸在楼上看足球比赛转播、下象棋,我和婆婆守在客厅的电视机前看言情剧、打毛衣、嗑瓜子。这套大房子里盛满了欢声笑语。
可几个月之后我感觉到气氛渐渐有些不对了。
首先是婆婆向我提出要到平越的小姨家住一段时间,这一住就是一个月,我和平越正商量把婆婆接回来,爸爸却又向我提出,说他有个朋友举家外出,要他帮忙照看一下房子,随后搬走了自己的东西。爸爸临走前特意嘱咐我去把婆婆接回来:“你就说我有事外出了,家里没人照顾,她听了肯定会回来的。”
我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去郊县小姨家接婆婆,婆婆却坚决不回来,说是她在小姨家过得挺好。我却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小姨家房子窄,婆婆睡在客厅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姨夫对婆婆也并不热情。我对婆婆说:“你如果舍不得和小姨分开,到时把小姨接到我们家去住一阵子也行啊。”姨夫在一旁连声说对,婆婆只得跟我回来了。
过了两天,婆婆做了一钵鸡汤,一定要我给爸爸送去。我到了爸爸的住处,敲开门的那一刻,眼泪都差点儿下来了:爸爸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坐在一张小矮桌前吃着一碗方便面。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啊,肮脏的墙面,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和一张凳子,什么家具也没有。这怎么可能是需要人照看的房子呢?
的确,这不是朋友的的房子,而是爸爸租来的房子。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放着那么好的房子不住,为什么偏要花钱买罪受?
爸爸叹一口气:“我若不出来,你婆婆就不会回家。我知道她是为了躲我才去她妹妹家的。”
“她为什么要躲你?”听了爸爸的话我更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几个月两个老人的生活陷入了尴尬局面。
这天,爸爸下班回来,刚下车就恰巧碰到婆婆买菜回来,很自然地就帮她提着菜一同回家。走到半路,碰到了爸爸过去的一位徒弟,见到爸爸便很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又招呼婆婆:“这是师母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然后又开玩笑地对爸爸说:“师傅你也真是,结婚了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这一下,闹得两位老人说不出话来,都红透了脸。还有一次,婆婆过去的老姐妹来看望她,一进门,看到爸爸正擦窗户,便埋怨婆婆道:“你再婚怎么也不对老姐妹吱一声啊?”当婆婆忙着解释两人的关系时,老姐妹眼里的狐疑却让爸爸和婆婆如坐针毡。
听完爸爸的话,我是既感到好笑又觉得难过。
我和平越也曾想到过爸爸与婆婆是否能很好地相处,可绝没想得这么复杂。我们只是想,他们都是爱我们的人,也是我们深爱的人,只要大家相互体贴、谅解,一家人一定会相处得和和美美的。我们没想到,他们是上辈人,他们和我们的观念有多么的不同!如果当初我们考虑得再细致周密一点儿,买房子的时候,我们可以买两套相邻的小套房,和婆婆住在一起,又能好好地照顾爸爸,这是多好的事啊。
后悔归后悔,可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婆婆很快知道了我爸爸在外租房的消息,她一个劲儿地自责,说都是因为她才让我爸爸有家不能回。我说:“妈,这事怎么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当初我们没考虑周全。”
我和平越还没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婆婆却有了一个惊人之举——她居然外出打工了!她到一家书店,一个月三百块钱,晚上就住在书店的一个角落里帮人家守店。一看就知道,婆婆打这份工,完全是因为这份工作可以供给她一个睡觉的地方啊!
我哭着要婆婆和爸爸都回家,我威胁他们说:“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我就只好和平越离婚,再把这房子卖了,钱大家平分,这样就省事省心了。”婆婆是回来了,爸爸却坚持在外面再住一些日子。
我把自己的苦恼对朋友说,朋友没心没肺地说:“这事情挺简单的嘛,你让他俩成为真正的一对老伴儿,不就不怕别人说了吗?”我骂朋友胡说八道,可静下来再想朋友的话,心里却一动:朋友的提议是不是可行呢?爸爸博学多才,婆婆温柔娴静,两个人的性格很合适,从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他们不仅不反感对方,而且还常在我们面前称赞对方,而且从这次“让房”事件来看,他们也是一心替对方着想……所有这一切都是不错的基础啊。
我将朋友的话和自己的想法告诉平越,平越一听连连摇头,说二十几年来有不少人给婆婆提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了,现在她都五十多岁了,更不可能考虑这事了。我却不同意他的看法,婆婆以前不再婚是害怕儿子受委屈,现在儿子已成人,她也应该考虑自己的事了。平越禁不住我再三磨蹭,最后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成功当然好,如果被老人家臭骂一顿,你可别怪我。”
我首先去套爸爸的话,爸爸对我婆婆是很欣赏的,可我一提让“婆婆”变成“妈妈”这事,爸爸差点儿跳起八丈高,骂我吃错了药昏了头,可我坚持不懈,天天给爸爸做工作,说我和平越对这事是坚决支持的。说到后来,爸爸不那么激动了,可也不表态。看爸爸这样子,我心里有了底,开始去做婆婆的工作。
对婆婆当然是另一套手法。我先是在婆婆面前叹气,说爸爸一人在外面是多么的凄苦,又责怪自己做事不周全,不应该同意两位老人都把房子卖掉。婆婆也跟着我叹气,安慰我说其实我也是一片好心,她也没想到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婆婆天天做了好饭菜给爸爸送去,回来之后一个人神情黯淡地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我知道婆婆一定是心疼爸爸了,便乘机火上浇油说:“我爸最近开始去相亲了。他相亲我倒也不反对,可也得挑挑人啊。他倒是会挑人,只看人家是否有钱有房,也不管对方品行如何、身体是否健康,上次他居然去见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婆婆吓了一大跳:“这怎么行啊!”我装作气愤的样子说:“我也这么说他,我说我从来不反对你再婚,甚至非常赞同你再婚,可你得看清楚了,比如找个像我婆婆那样的人,我是举双手赞同的。”婆婆的脸一下红了,我却装着没看见的样子说:“妈,你们是同龄人,好沟通一点儿,你有空帮我劝劝我爸,别因为一时糊涂害了自己。”婆婆答应着,脸更红了。
接下来的日子,爸爸常常回这边来看看,婆婆也去爸爸的出租屋瞧瞧。两个月后,爸爸一不小心扭了腰,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婆婆坚决地让我们把爸爸接了回来,前前后后地照料爸爸的生活,三个月后,爸爸的腰恢复了正常,两位老人的关系也明朗化了。这天,一家人外出吃了一顿饭,就在餐桌上,爸爸故作严肃地向我们宣布:“我和你们妈决定下个星期去领结婚证。”
婆婆的脸一片绯红,我和平越高兴得叫了起来。
现在,我们一家四口在这套房子里幸福地生活着。
我和平越惟一感到难办的事是:将来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应该叫二位老人“爷爷奶奶”,还是应该叫“姥姥姥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