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我说:每个男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味道。父亲说这话的时候,重重地吸了口叶子烟,烟雾缭绕着弥漫开来,淹没了整个屋子。
父亲见我不吭声,又说:没有自己味道的男人是找不到老婆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忽闪着一丝透亮。
我喏喏地说了句:我饿,我要娘。父亲不再吭声,把头低得很沉。
良久,父亲从破柜子里翻出把碎米丢进泥灶上烧着水的瓷盆里,水扑哧扑哧地开,蔓延着纯白的泡沫。
吃完饭,父亲告诉我说:儿啊,我们去城里过新生活吧。
我问,父亲去城里有饭吃吗?
父亲说,有。
我又问父亲,去城里有娘吗?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那就去吧。我毫不犹豫。
我七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我和父亲一起进城去了,开始新生活。父亲说的,城里有饭吃,城里还有娘。
父亲曾经领过一个女人回家,父亲让我叫她阿姨,我却叫她娘。她那张如花的脸骤然凋谢。而后,头也不回就走了。从那以后,父亲再没领过女人回家。
城里真好,桥洞比我家屋子还大几倍,父亲找来几根木棒、几张油纸,支起了我们的新家。
父亲的工作从第二天开始:捡垃圾。父亲说这是不需要本钱的工作,捡得多,钱就多。有了钱送我去读书,还给我找个娘。我听得很幸福,父亲从来没有骗过我,我相信他。
为了能早点进学校读书,我每天也卖命地捡垃圾,一个矿泉水瓶子、一张旧报纸、一个钉子我都不放过。
到城里的第三天,父亲带回来两个肉包子。我几乎是整吞了那两个包子,肉香的味道在我心中一直弥漫着。父亲看着我吞包子的样子,就猛吸了口叶子烟,咧着嘴笑,笑得很慈祥。
到城里的第一百天,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我们搬家了,父亲说要送我去读书,不能再住桥洞,要被同学笑话,第二件是我们去吃了顿自助餐,庆祝我们成功在城里立足。
父亲说现在有了房子住,我们就算城里人了,要和城里人一样讲文明,不能再像个泥娃一样,花着张脸到处乱窜。父亲说完这话,猛吸了口叶子烟,神情淡定。父亲又说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味道。我问父亲,你是什么味道呢?父亲没说话,慈爱地看着我,多年后回忆起来才发现父亲脸上的那份坚毅和自强。
父亲捡了个书包,我把它洗得极干净,晾好。秋天的时候,父亲就送我去了学校上学。父亲告诉我说,你现在是个男子汉了,男人就得有自己的味道。我无法完全理解父亲的话,但我还是狠狠地点头。
一年后,父亲不再捡垃圾,换成了收废品。父亲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兴奋得像三岁时候的我,又蹦又跳。我也没给父亲丢脸,父亲当“老板”的那天,我给父亲送了份大礼:期末考试满分的成绩单。父亲看到成绩单就笑,一笑就露出残缺漏风的黑牙圈,我就乐了。
父亲的生意日渐变好,生活也一天天变好,房子变大了,却依旧只住了我和父亲。父亲没有带过任何女人到家里来,我也没再提起过“娘”这个字,小日子被我和父亲摆弄得有滋有味。
我上中学了,住校,每周回家一次,这时候的父亲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老板了。
我告诉父亲,找个老伴几吧,你还很年轻!父亲就笑笑,是很年轻啊,这些年为了你小子,把自己的事都给耽误了。父亲说这话时,很悠然地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唇上轻轻吸上一口,动作潇洒而帅气。
看父亲饶有兴致,我就笑问父亲说:爹,当年娘为什么会离开我们?
父亲很郑重地说:娘?我也不知道你娘为什么会离开你。
肯定是你的错,我嘟哝着嘴,调皮地说。
父亲掏出了他的身份证,上面写着出生年月:1970年10月。
父亲只比我大14岁!
父亲接着说:你是我在路边捡的孤儿,我也是孤儿,我们同病相怜,所以看到被扔在路边的你,我就把你带回家养到现在……他每讲一句,就抽一口烟,烟雾缭绕,弥漫成一个巨大的幸福而温暖的磁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