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轧闹猛——吴语方言,有凑热闹、忙中添乱的意思。
“齐老板、老板娘好!今天的生意真好啊!”我这么说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预料,小小的理发店,就是那种夫妻老婆店,只有五、六个平米的店堂里,已经有三位男顾客、四位女顾客先与我在从头做起了,我都几乎插不进脚去,只能踮着一只脚跨入门槛,而另一只脚不得已还留在门外。
其实,我的头发再过十天修理也不为迟,妻子提示我:“你现在还不打算剃头?过几天我们就要到浙江去看望二老大人了,你就蓬头垢面地拜见岳父岳母?再说了,我们浙江人讲究正月里不剃头的。”
我倒是不在乎“正月里剃头死舅舅”这类的迷信禁忌,可我上个月在浙江湖州剃了一回头,付了十块钱人家还不给刮胡子;而在苏州距离我家咫尺的齐老板只要七块钱就可以剃头捎带着刮胡须了。因此,有得到了湖州再去拾掇须发,还不如就在家门口提前解决的好。
“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今天一天从早上到现在都这么拥挤?要不我明、后天再来?”我随口询问。
“今天已经小年了,再往后拖,一天比一天更闹猛。”齐老板夫妇是正宗扬州三把刀之一的剃头刀世家嫡传,他俩对我视如体己朋友。
“哎哟!老板娘这右膀子是怎么了?”我吃惊地发现她的那只胳膊是用绷带吊在脖子上的。
“摔了一跤,骨裂了!”老板娘一边回答,一边还在用左手为一位男顾客推头。
“这大过年的影响生意啊!真是早不摔晚不摔、偏生意闹猛时它(指摔伤)来轧闹猛!”我深表惋惜。
“生意是不影响的!”老板娘郑重强调:“只是我跟老齐的活计调了个档,原本我是上手——专做女式烫发,他是下手——只做男式剃头。现在烫发就由他临时顶替,我呢,一切下手活全包了。”
顺着老板娘话语指向我看见,齐老板正在给一位阿婆级的女士做焗油带化学烫发,焗油膏及烫发剂将他的双手都浸渍的黑黢黢的。“再烧一壶水吧,有的男客人要刮胡子、我手上的女客人要烫发,我都得用烫毛巾啊!”随着齐老板指示(其实应该叫做央求比较准确),老板娘放下左手活计,抓起一大把用过的黏糊糊的毛巾,一步三颠腾腾腾跑出店堂冲过狭窄的马路,在对面路边一只大煤炉上掀开正在烧水的锅盖,“连水带毛巾一锅烩啰!”咕咚!毛巾丢进锅里,啪嗒!锅盖重重地扣上。然后她继续回来做单脱手操作为男顾客推头。我是熟客,我知道老板娘平时不是左撇子,这也实在难为她了。
几分钟过后,马路对面开锅了,老板娘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只左手抓来大把烫过(但肯定没洗过)的毛巾,请老板分别用于男女顾客。在烫发的间隙,男士的刮胡须还是由齐老板来操作的;此时老板娘也不闲着,她则忙不迭地为顾客洗头,“这个淋水莲蓬头请你自己拿着!”老板娘提示洗头顾客:“你放心!我一只左手包你洗得干净!”真是天晓得,正常人两只手帮人洗头都得反复好几次也不见得洗得干净,老板娘用一只手淋湿、打肥皂、冲洗仅仅一次流程,然后再甩一块不知道连续使用过多少人、多少次的毛巾对顾客说:“你自己擦吧!自己擦才自己放心呢!”
再有来客无论男女,见店里爆棚,就会打退堂鼓:“还是到别家店里看看去吧!”
“别介!别介!”老板和老板娘就会异口同声:“到别处也都这样,今天都小年了!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最多五分钟、最多五分钟!”
前面四位女客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新鲜出炉,我说不好;仅在我前边那三位男客,五分钟之内肯定是不会让位于我的;然后我再落座理个平头,我的受制于人五分钟就能解决?这种可能性按照苏州人说法:简直是说书、说天书!
到最后,我的判断也不是十分准确。我又等了将近一刻钟才等到前面三位男客人让位,这不假,可是我的多余的头发由齐老板亲自操刀(老板娘的单脱手我认为实在不靠谱),仅仅三分钟就粗加工完毕。
为什么叫它粗加工呢?因为平素齐老板粗加工后还要为我洗头,然后修脸剃须、并且还要对发茬再精修一下。这一次,齐老板还在为我粗加工期间就事先问我:“你要洗脸吗?”我原本想说“当然要的!”可现场的种种闹猛、种种状况我历历在目,我识相地答复:“不洗了、不洗了!下次请你为我多洗一下好了,今天我就不轧闹猛了!”
“闹猛还是要的,并且越闹猛越好!”齐老板夫妇连声道别:“欢迎你明天再来!”
“明天我是肯定不来的!下回再见吧!”我纠正他们因闹猛而造成的语无伦次,我是善意的。
回到家里,妻子说:“你今天剃的什么头啊?快拿把剪子来,我还得为你好好修理修理!不过,你还得付给我五块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