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火车旅行
坐火车,是为了去某个地方,或是出差、或是返乡、或是旅行,无论怎样总有一个目的地。而北大哲学系大四的学生裴济洋并不是这样,在他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旅行就已经开始了——体验不同的火车线路,在各具特色的小站停留,去不同的餐车品尝具有当地特色的食物,跟不同口音的旅客聊天,观察旅途中的众生百态……裴济洋把这种沿着铁路展开的特殊旅行称为“运转”。
第一次纯粹的“运转”,是在2009年4月初。
那天早晨,上过专业课的裴济洋像往常一样去了图书馆,进到图书馆后,看着窗外明丽的阳光,突然有个念头在他的脑中闪现——想坐火车出去转转。奔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生活用品、带了几本书,他就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坐上火车奔向四川——那里是他一直梦想着坐火车去旅行的地方。
多年后,回想起那天的“冲动”之举,他感觉自己很幸运,“如果那次,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买到当天去四川的车票,我可能就打道回府了,也就不会有以后的运转旅行了。”
就这样,裴济洋开始了自己第一次“运转”。 “运转之前,我期待中的火车旅行是惬意、浪漫而神圣的,因为我可以亲自走过那些伟大的、著名的铁路线,比如成昆线、宝成线、青藏线、宝兰线等等。”
而第一次“运转”却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惬意”和“浪漫”一一因为临时起意决定中途下车前往兰州,他只买到一张站票。第一次站着乘火车,刚过一个小时,裴济洋就撑不住坐到了地上,到了晚上直接躺在地板上睡了过去,列车在西安停车15分钟,他都丝毫没有感觉到。
旅途的辛苦并没有削减他旅行的兴致,到达兰州后,他马上跑去登白塔山。在白塔山顶,他发现了一处“露天茶座”,要上一碗兰州泡台,一边品茶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张世英先生的《新哲学讲演录》,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过去。直至黄河边的夕阳将他照醒,裴济洋方才意识到,原来此时的自己并非置身于北大图书馆,而是在1800公里外的兰州黄河边——而这时候,离他返程的火车开车只有不到两小时了。于是他就此告别兰州。然而他并不遗憾: “旅途本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何憾之有?”
“或许你还没意识到我离开,我就已然在千里之外了。”
第一次“运转”之后,裴济洋又利用假期和课余时间,继续完成自己的梦想,甚至一个周末的时间就能跑出去“运转”一圈,“比如说周五没课,周四晚上我就买上一张火车票出发了。或许你还没意识到我离开,我就已然在千里之外了。周一等同学们早晨起床的时候,会发现我已经运转了将近3000公里回来了。”
有些线路,他会反反复复地走过好多遍。
有时是为了看别样的风景。旅途中各具特色的小站总令裴济洋着迷。
新亚欧大陆桥的最东端连云港东站,承担了大陆桥开通后90%以上的过境运输任务,可直达西亚和欧洲各国;海拔4517米的那曲站,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客运车站,裴济洋在那里呼吸到有生以来最为新鲜的空气;在加格达奇到漠河之间的铁路线上,一个个小站藏在密林中;常年迎来大量海外学者的历史名城敦煌,竟拥有全国唯一一个用中、英、日三种语言广播的火车站;牙克石站,一百年前俄国修建的水塔静静耸立着;额济纳站两旁,美丽的胡杨林增添了一丝沧桑寂寥的味道……
有时是为了体验不同的火车。对他来说,每一种车型都有它的优势,每一种火车都会带来不一样的旅程。
他喜欢绿皮快车,因为可以花最少的钱走最远的路,还可以把手伸出窗外拍到路旁的景色。还喜欢绿皮慢车,这种车会在各种小站停靠。也很喜欢坐青岛四方车辆公司和加拿大庞巴迪公司共同制造的25T-BSP型车厢为车底的直达特快列车,因为这种列车隔音效果好,非常舒适,这样他就可以安静的读书。他也喜欢高铁,因为可以花最少的时间走最远的路程……
有时为了体验一段线路,即使大费周折,他也乐在其中。
2009年,为了体验厦门一泉州这段线路,他先乘大巴,花了一个半小时,从泉州到了厦门,又从厦门火车站买票回到泉州,而这段回程却用了十个小时。
买票时,裴济洋特地找了一位看上去业务水平较高的售票员,可这位售票员大妈还是被裴济洋“诡异”的买票方式吓了一跳, “她说: “这里没有通泉州的火车,对面坐巴士去。我笑笑,告诉她,用Alt+T,就能调出通票窗口。之后,售票员大妈一直用一种有点无奈又有点开心的表情冲着我笑。她大概很久没有遇到像我这样买票的人了。”坐上火车,年轻的列车员查票时,也向裴济洋请教: “啥是通票啊?”“通票啊,就是在一个中转站下车,然后签字,再换车……”
从乘客到“售票志愿者”
在“运转”的同时,裴济洋开始了另一段跟火车有关的特殊经历——火车票志愿售票者,这段经历始于2009年第一次
“运转”回到北京后不久。
其实身为北京人,裴济洋并没有多少春运购票的经历,但看到有的同学因为买不到坐票而只能42小时全程站着回到成都老家,有的同学在北京寒冷的冬日里凌晨两三点就去排队买票……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相信方法总比问题多,只要能找到其中的规律”。
在裴济洋“彪悍”的售票生涯中,有 一个段子流传最广:有个男生要给师妹买9月30日回重庆的车票,但所有直达车都没有坐票。他找到了裴济洋,裴济洋给出的方案是:先从北京南乘C2005到天津(二等座);到天津后转乘K1063到任丘(无座);之后继续乘K1063,从任丘至聊城(硬卧);再接同次K1063到梁山(无座);然后是K1063梁山到重庆(硬卧)。全程打5张票,但只需换一次车,比飞机票便宜1300元。用这种同一车次、分段购买的“接票”方式,裴济洋帮许多人买到了回家的车票。
售票中,裴济洋不仅研究出了各种实用技巧,更重要的是学会了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并学着了解他们的需求。
比如农民工——这个之前跟他的生活鲜少有交集的群体,跟他们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用简单的话把复杂的事讲清楚。 “例如从北京到湛江,会路过驻马店,因为‘限售政策’,车票只卖到湖南以南的地方,农民工弄不懂,我得告诉他不是没票而是现在不卖,提前三天买一般才会有。”另外,裴济洋会主动向他们推荐便宜的车次, “春运临客一张票才50多元,我会主动向他们推荐这样的车次,不拥挤又省钱。”遇到家境较好、娇滴滴的小女生,就推荐高铁、动车等舒适的车型,遇到不怕折腾又想省钱的男生,就向其推荐 “接票”、 “中转”等方式。
裴济洋“售票帝”的名声不胫而走后,近两年,从首都各大高校专程前往北大28楼找他买票的人总能在售票事前排起几百名的长队。他也成为北大第一位因为卖火车票而成名的学生。
“通过一张张火车票,我看到的是世问万象。”
在跟裴济洋聊天的过程中,笔者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带给别人的“违和感”。
采访中,这位2008年北京大学自主招生文科第一名、被同学们称为“学术帝”的大四学生,回答任何问题,都会先用几句古文或者西方哲学名家的经典名句概括总结,让人不禁感慨:不愧是北大哲学系的高材生;而看看他非要在各个火车站之间辗转旅行,以及一边啃包子一边为大家想尽办法买火车票的举动,这个把哲学天天挂在嘴边的“学术帝”又瞬间变成了接地气的“售票帝”。
裴济洋解释说: “我喜欢和这些普通人打交道,通过一张火车票,我看到的是世间万象。”从小,裴济洋被灌输的多是精英意识。来到汇集了全国顶尖人才的北京大学后,同学们大都是各省市的高考状元,大家聊的多是国际形势、宏观经济、西方哲学等庙堂之上的高端话题。自从跟火车有了关联,他的生活才开始变得“平凡”起来。
裴济洋说, “运转”和售票的经历,让自己离真实的社会更近了一步,也让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理想得以实现。‘
高中时,裴济洋开始自修多门外语,英语口语尤其流利。 “运转”中,他曾在新疆帮助三位来中国进行科考的美国科学家做翻译,还曾帮一对来自巴基斯坦的父女跟车长沟通,把他们的硬座票换成了卧铺;售票时,他会向不熟悉中国铁路线的留学生详细解说,还和几位朋友一起,将自己写的购票须知翻译成了英、法、德,日、韩、俄、西、阿等8种语言贴在公告栏上。
当有人曾质疑他作为北京大学的高材生, “不好好读书”却跑去卖火车票时,裴济洋心里清楚自己的得失,正是这段售票经历,让他把哲学书本中晦涩的理论与现实生活进行碰撞,收获了鲜活的感触。 “哲学教给我们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在旅途中,我努力与形形色色的乘客打交道,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性格变得更开朗,结交了来自各行各业的朋友。虽然有时会因读书的时间有所减少而有些困扰,不过,我并不为此而感到遗憾,因为我读到了社会的‘无字书’。”
还有半年,裴济洋就要大学毕业了,谈起未来的打算,他说,自己已经申请了国外大学的研究生,但是他却对香港中文大学情有独钟,希望能去香港学习中国哲学。而改变自己生活的两件事情——“运转”和售票,也会用新的方式继续, “毕业后,可能还会从网络上跟大家进行一些售票技巧的交流。至于‘运转’,现在的梦想是乘坐一次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到莫斯科,再到巴黎、伦敦的列车,横穿亚欧大陆。我还想体验一下横穿美国东西海岸的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