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在五层楼上。我们住504室,是从西楼梯上的;紧邻是505室,那边的人从东楼梯上。共约七米长的阳台中间立着一堵墙,所以,我们不知那边住着什么样的人。
这跟小镇生活大不一样了。在小镇上,别说是紧邻了。就连街南头的人也能说出街北头某家的祖母曾卖唱,某家姑父在某地当大官等。虽很热闹,却也是很烦人的。
我和妻都喜静,住上顶楼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我们不必担心楼顶忽然降下什么声音。不必担心陌生人胡乱敲门。然而,我们的想法过分乐观了。
每天早上六点,505那边的闹钟就会把我们叫醒。几分钟后,又传来念英语的声音,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嗓音。夏令时六点是挺早的了。我爱人八点才上班呢,她本可以睡到七点的。因为天热,阳台的门未关,而那位才女又是在阳台上念的,所以听起来就象在我们的床头念英语。妻由咂嘴到叽咕以至高声骂我是“江北驴子学狗叫”,我知道这是指桑骂槐,经我苦苦相劝,妻终于消了气。从此,我们早上六点醒来,就躺着说些悄悄话,但可说的话毕竟不多。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听邻人念英语。她的嗓音真好听。
“她有个音标老是念错。”我出于教师的本能说。
“哪个音标?”妻侧起身,盯着我。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说。
妻的脸上顿时笼上了阴云。
“她是想考大学吧?”有天早上,妻说。
“不象。”我说,“今年高考刚过。再说,她已达大学二三年级的英语水平了。”
“要么,她家有人在国外,想出国吧?”
“这种机会毕竟很少。”我深思说,“也许是工作需要吧,说不定是我的同行呢。”
妻不再说了,好象并没有生气。
我们终于习惯了念英语的声音。她成了定时的闹钟、报晓的鸡啼。
大约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早上,妻“哎呀”一声,赶紧下床,草草地穿衣,然后是哗哗的水声。“喂,我要迟到了!”说罢,她“嘭”的一声关了门,然后我听到下楼的声音由强变弱。我一边给孩子穿衣,喂饭,一边在想:我们今早怎么都睡过了头呢?第二天早上,我醒得早,再没听到念英语的声音。第三天、第四天一直也没有听到。
她干嘛不念英语了?考试没过关,还是海外关系断了?我想,她准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因为我常常听到她唱歌: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她几乎只唱这一首歌,唱得哀婉动人、催人泪下。不用说,她是用心在唱。我忽然很想知道她是一棵怎样的小草。机会终于来了。一天下午,我确认她正在阳台上唱歌,就装作收衣服,伸头朝那边阳台瞟了一眼。可我还是没看清她,因为有葡萄藤挡着。她好象是坐着的。
又过了半个月,开学了,我的工作突然忙了起来。一天夜里,505那边忽然放起了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音量虽不大,但也足以影响我们休息了。我敲敲隔墙说:“喂,休息了!”果然,那边很快就没了声音。后来,妻说她在夜里听到有人哭。我认定那是妻的幻觉。
505那边栽的葡萄藤迅速漫到我们这边来,弄得我们晾衣服也很困难。葡萄倒是结了不少串,我的孩子很眼馋,可那毕竟不是我们的。我决定与505那边协商个解决的办法,于是我朝那边叫,可是没有回音。好象没人住了。
那个有着动听嗓音的才女搬家了、升学了,还是出国了?葡萄藤怎么办?
这天傍晚,我带着好奇心从东楼梯走到顶,首次敲505的门。没人。
“敲啥呀?”506室出来个中年妇女。
我详细说明了原因。
“她死了。”中年妇女进屋炒菜,“老太走了。”
“死了?”我惊诧极了,“她不是很年轻吗?”
“迟早还是死,都瘫了多少年了。”中年妇女说完,关上了门。
我站在走廊上,感到莫名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