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艾站在夕阳下的沙丘，逆着光，把对我的告白一字字地吐进了黑暗里。
A
曾经，我对一种说话声音和腔调的迷恋，来自于一个叫苗小艾的姑娘。
那是半年前某个天无任何异象的日子，我提着我的中枢神经烧坏了的汽车导航仪来到电子商城。彼时的电子商城，人迹寥寥，苗小艾正在一堆冰冷的仪器堆里酣然睡觉。我定眼一看，苗小艾别致的造型，超越了我见过的最疯狂的造型艺术，一秒钟就把我的审美体系搞崩溃了。
她的五官像刚爆炸的宇宙，眉若银河，眼似星辰，那张打呼噜的嘴，像可怕的黑洞。加上浑然一身黑衣，让我错觉，有生之年赶上宇宙大爆炸了。于是，我想到了星爷电影里的黑山老妖，那个蠢萌蠢萌到处吸壮年男子阳气，最后被唐三藏一颗土雷炸冒烟的家伙。
不自觉地，我的笑神经全线开火，最终用“哈哈哈哈哈”的方式，唤醒了沉睡的苗小艾。
见到柜台前的我，苗小艾秒变画风，她整理一下头发，指了指我手里拿的导航仪说：坏了吧，是要修呢，还是要换个新的？
我茫然地说，你看着办吧，这里你说了算。苗小艾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导航仪，甩一甩头发说，行，我帮你搞定。
她眼神凌厉，看上去像个很爷们的姑娘。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被苗小艾誤以为我是被她惊艳得回不过神了。
半晌过后，我摊了摊手，这就完了？她说，要不然呢，还要陪我聊天送我下班啊？我说不需要开个条，交个押金啥的？她说，我苗小艾的名字就是条儿，回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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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想转身走，可是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极力想要说几句什么。
苗小艾似乎觉得我要质疑她的专业性，于是眼神肯定地说，回你的吧！
我说你说话声音真好听。苗小艾说，去你的吧！
我说要是每天能听到你说话就好了。苗小艾丢给我一张名片说，滚你的吧！
手里拿着苗小艾给我的名片，我承认，我几乎被她的声音催眠，进而被篡改了审美取向，觉得苗小艾其实也挺耐看的。
自打跟苗小艾相识之后，我的舌头就一直在超负荷地工作着，同时耳肌对环绕立体声的捕捉更加敏感，脑海里的苗小艾在一天天地变得美好。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你对这个世界一切人和物的评价，不知道是眼睛说了算，还是心说了算。反正在这里，成了耳朵说了算。在没日没夜跟苗小艾微信电话里瞎聊天的这几天，我已经确定苗小艾绝对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好姑娘。
我说，哎，你那么黑，我怎么还停不下来跟你凑近乎呢？苗小艾说，小时候家穷命苦，总捡煤球，落下的病。我和苗小艾的关系，就这么在无线电波里升温了。半个月后，当苗小艾说导航仪修好了的时候，我们顺理成章地约了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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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餐厅的水晶大灯下，那晚的苗小艾脸色绯红，根本跟我初见时判若两人。
几杯酒后，我问苗小艾，你怎么会混在电子商城里卖导航仪呢？苗小艾还清醒，说，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苗小艾举于市，你小子不懂。
又几杯酒后，我问苗小艾，你怎么修个导航修了半个月？苗小艾微醺着，说，一旦你动了心动了情，日子总会过得很慢。
饭店快打烊了，酒瓶倒得七纵八横，我问苗小艾，你怎么不找个男票呢？苗小艾已经醉了，头埋下去，不停地哼一首歌。
我走过去扶起苗小艾，往我的屌丝级熊猫车里走，不想苗小艾刚醉眼迷离地坐进车里，就用一招仙人敬酒锁喉扣拿住我的脖子，然后又一招擒腕击胸醉吹萧，妥妥地把我给吻住了。
我礼节性地挣扎了一下，暂时放下考究苗小艾醉拳渊源，报仇一样又回吻了过去。然而令人尴尬的是，几分钟后，苗小艾推开我，哇一口，吐了我一身。
我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了一句“好恶心”。苗小艾瞪了我一眼，你说啥？苗小艾的脸瞬间变色，一拍桌子晃晃悠悠地打开了车门。等我回过神来想去追，却看见她早已扎进了的士，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中。
我无数次拨打苗小艾的电话，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苗小艾显然还醉着，她说，你刚才非礼了我是不是？
我说嗯。她说你刚才是不是舌吻我来着？我说恩。她说，你是不是说我恶心？我说额……苗小艾说，那你滚吧，就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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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不是个滋味，我知道苗小艾从“滚你的吧”到“那你滚吧”这意味着什么。我可能伤害到了苗小艾，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补救。那天晚上，我在酒精麻醉下睡去。半夜梦见我孤独地站在城市的中央，四周的建筑一座座地倒塌，最后变成了一片沙漠。
苗小艾站在夕阳下的沙丘，逆着光，把对我的告白一字字地吐进了黑暗里：我走过了太多肮脏和泥泞，想给你一片树荫，你却不领我情；我想拼尽全力，让你告别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苦难和艰涩，你却这么嫌弃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宿醉梦醒后，我第一时间去找苗小艾，她工作的地方，她生活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我意识到我可能失去了苗小艾。一想到这辈子再也不能听到苗小艾的环绕立体声了，我就心生惶然。
这段时间苗小爱用另一种方式温暖了我。我知道，我不是缺人疼才对苗小艾区别对待，她的身上确实有股吸引我的东西，但具体是啥，我又说不清楚。我不能让她消失在梦中的沙漠，我要找回她。可这个世界这么大，就算苗小艾目标再大辨识度再高，对我来说也是大海捞针。
看到被苗小艾修好了的导航仪，我心伤感，动作缓慢地把它装在我的小熊猫上，车一启动，导航仪突然传来苗小艾的声音：你好，从今天起，就有黑妹为你导航。用得爽，你就爽着，用得烦，你就忍着。
我霎时精神一震，突然想到，在跟苗小艾煲电话粥的日子里，她好像跟我提到过最向往的是在某个僻静的小镇，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句话像救命稻草一般点燃了我，没错，我要去寻找苗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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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苗小艾的声音通过导航仪一路磨叨，我的心里安慰多了，我觉得苗小艾不会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至少有她的声音会一路伴着我。
原来苗小艾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为我私人订制了一个导航仪，我觉得她应该去做电台播音，给导航仪配音实在可惜了。
这一路我想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外貌和肤色，苗小艾的内心里，一直藏着自卑。所以她听到我说恶心，反应过激了，一定是这样！对不起，苗小艾，你可能不如别人一身媚骨，但你迷一样的声音和才华，深邃到足够一个平凡之辈探索一生了。
从她最喜欢的歌里，我能听出苗小艾对这个世界的不屑。车窗外，红花、绿树、苍山、蓝水，还有凄凄的雨飘过，我要和苗小艾合力鄙視这个肤浅的世界。雨刷一下一下，擦清了我和苗小艾短短不到一个月所有过往的细节：苗小艾说过，我虽然黑了点，但耐看啊！我虽然胖了点，但这说明我做得一手好吃的，再说了，我要是真瘦下来，那可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苗小艾还说过，如果我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希望我爱的人打开我设置的暗门，找到我。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白头偕老，面朝大海，笑到花开。
脑海里苗小艾的话语，像说给我一个人的情话。
终于到了苗小艾说的那座面朝大海的小城，我在人群里看着每一个姑娘的相貌和身形，希望苗小艾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是连小熊猫都知道，我是在痴人做梦。可我还是走遍小城的每一条大街，每一个景点，我喊着苗小艾的名字，每隔一刻钟就在微信上给苗小艾留一次言。
就在我绝望到无助地给苗小艾发微信时，忽然抬头看到了车前的人影，躲避不及，我车头一拐，便连人带车掉进了阴沟里。我眼前一黑，像是看到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导航仪里的声音说：谢谢你来到我的小镇，如果你从千里之外循着我的声音找到这里，说明你爱我。许多年前，我在这里像旧伞一样被人抛弃，许多年后我要像杜鹃花一样盛放。如果你喜欢我简单的世界，就跟我一起亲手搭建这个世界里的日月星辰，小屋和木床，你愿意吗？
当我说完我愿意，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我已经满血复活，且觅得佳偶，苗小艾成了我正式的女朋友。
那天我翻车晕过去，是她第一时间赶来救了我，因为她在我导航里装了GPS同步，无论我走到哪里，她都能跟踪。苗小艾如今不卖导航仪了，她仗着好听的声音在网上开了个电台直播，没多久就已经火得不要不要的。我呢，除了网上对粉丝不可公开跟她不可描述的关系，官方头衔是她节目的内容总监。
好吧，目前来看，这个世界上除了苗小艾，我已经生无可恋，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