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晕倒在她身上时,有两行清泪从她的面颊滑过,因为一段爱就这样逝去了……
她和他分开六年了,六年是一段很长的岁月,足够用来相聚和别离,恋爱和结婚,或者拿到学位,考上研究生。
六年前她喜欢他,很深很真,无可救药的那种。他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在读高中,高中在他的印象中如一些模糊的黑白片,没有一点色调,只是一摞摞的习题集、演算纸,那时候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考上大学,为了高考,加油!
她和多数的小女孩犯同样的毛病,暗恋了,然后拼命美化暗恋的对象,再更深地暗恋。最后把自己逼疯了,整天掉眼泪,看到他的影子就揪心地疼。日子再也继续不下去,她退学了,然后到南方边城,躲到众多的陌生人中间去。
他从不曾注意这些,只是和哥儿们一起惋惜周末的足球场上最后一位女观众也没有了,他不知道她从来都不喜欢足球,她去看只是为了那里有他的身影。
六年后他们相遇深圳,她已经是一个深圳人了。他,刚来,在大学园里读研究生。
他的六年很简单,读书,考试,过级,简单到竟然没有一场恋爱。
她的六年很复杂,复杂到剪断所有的结却仍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是从她的眼神里偶尔看得到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苍凉。
他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或者说是通过网络相逢的。不然,他们怕就错过一辈子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拥紧了怀中的人儿,一脸的感激。
是呀,深圳不够大,但却够两个人一辈子也相见不了的。要是不相见该多好呀,很久以后,她回忆起来一脸茫然的平静,却仍然有两行清泪滑过面颊。
她来深圳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钱,漂亮衣服,文凭,工作经验,所以找不到工作,基本的生活也坚持不了,挣扎在温饱线上。一连两天她坐在那座住宅楼前的草坪上发呆,终于引起了一个女孩子的注意,当然她也注意到了那女孩。女孩子叫昙,一朵只在夜里开放的花。昙听了她的情况眯了眼笑起来,说深圳好活人,说找不到工作全是骗自己的鬼话,如果你什么都愿意做的话总是可以生存下来的,上帝允许任何一种生存方式。
于是她开始推销化妆品,一个门一个门地去敲,她有着嫩白的婴儿一样的皮肤,适合这个工作。她住在昙那儿,她白天出去,昙晚上出去,俩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每每她回来,昙已经收拾好要出门了。她留在家里没有事做,常常莫名其妙地生出许多怨和愁来,昙说闲愁最苦,不闲也就没有愁了,和我出去玩玩吧。她开始不去,后来看着昙旖旎而去的背影就有点心动了。有一天她到一个小区里推销,被一个男人抓进屋子关上了门,化妆品散落一地,她拼命逃了出来,便再也没有去上班。
之后,昙在歌厅唱歌,有一副摄人心魂的嗓子。她在迪厅里领舞,有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
她和周认识很戏剧化。凌晨了,街很静,她被一个无赖追缠,无路可逃,正好周的车经过,她扬手叫住。她没在意那不是的士,坐在车里还感慨,深圳的的士司机这么清秀雅致。周在反光镜里对她笑,俩人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她又尝试了很多工作,商场促销员,保险业务员,酒店客房部部长等等。在这期间,周一直对她很好。昙说周是个值得依靠的人呀,对你是真心地好,而且事业成功,深圳有多少女孩子想嫁个有钱人呀。她说也想嫁个有钱人呀,可是我可以看上他的钱,他看上我什么呀,如果他是个老头儿还好,可以看上我的年轻,可是周风华正茂呀。
她没有接受周的戒指,但却习惯了有周陪伴的生活。
不是因为爱他,只是越来越怕黑。需要一个可以抓住的稻草,而周就是这根稻草。
在罗湖区委相对安静的那道街上,周给她开了一家花店,四周是透明的淡茶色的玻璃,一个童话般美丽的世界。店里生意很淡,她除了偶尔插插花外,就是躲在一边上网。坐在一堆鲜花里,盯着液晶的显示器,微微皱着眉,淡淡地有一种女人的怨。周的公司很忙,常常很晚才过来接她。而她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己经俯在电脑前睡着了。这时周就把她抱到车上,小心翼翼地,不敢有丝毫惊醒她。
她就这样活着,眼神里一片茫然。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
他和她重逢在BBS里,一个同乡的版面。他无意间与一个网友说起他就读的高中,于是俩人重逢了。
他如约到花店去看她,她穿一件碎花的长裙,瀑布的黑发,迷人的纯洁气质,精巧的芳唇和一双空灵的眼睛,古典的美,气质的优雅,一下子把他震了。
然后是他们疯狂地恋爱。
他总是说我应该早一天就爱上你的,高中时就该,她就笑,开始有了朝气,脸上有了红润。她喜欢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你有这么大一个花店呀,可以赚很多钱吧。她不太喜欢这些话,却也没有反感,因为这是她的他说的,他说什么都应该的。
周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他一直在上海,这一段时间,为了拓展公司在上海那边的业务,他很忙,人更加消瘦。周出现在他们身边时,他整个人显得很委琐,有一种做了不敢见人的什么事的委琐,她很生气。拿开周抓住他衣领的手,对他说,有什么呀,我又没结婚,我们是自由的,他没有什么可以在你面前骄傲的,我们自己动手养自己,理直气壮。她不再看周,径直拉着他走出去。
她再也没去过花店,她说是周的还给周,昙来劝过她,没有用。昙说周情绪很不好,整天烂醉如泥,烟也抽得厉害,你还是去看看周吧,周真的很爱你的。她冷笑着,说昙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周不是爱我,只是接受不了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竟然先离开他,在周的逻辑中即使分开也该是周抛弃我才对。
昙给了她一个很嘲讽的眼神,似乎是她过于自以为是了,然后走掉再也没有来过。
她又开始在迪厅跳舞,在闪烁的灯光里,她有时候会想起周,情不自禁地掉眼泪,周给她炒菜,给她脱掉鞋子,从花店抱到车上,从车上抱到家里,轻轻放在沙发上,细细地吻她的眼睛。她吹口哨,周也吹,有时候周忙,就没理她,她就说“小鸟在求偶啦!”周就一把抱起她的腰旋转起来,然后房间溢满她和周的笑。
她以为她是爱他的,爱了六年了。可是她发现他们并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
她以为她是不爱周的,周只是她的一根稻草,可是她越来越想周。
在震耳的音乐声里,在暧昧的灯光中,她摇动身体上每一个细胞,想什么都不想,可还是泪流满面。
他对她也开始冷淡,终于有一天,她看到他和一个时尚女孩走在一起,很亲密地走在一起。她有点发愣,却并不心痛。他说那是他们教授的女儿,那个女孩儿喜欢他。她就笑了,说好吧,那么分手吧。我也不用辛苦地为我们赚取生活费了。他还在解释说他还是爱她的,只是生命和生活都太沉重了,是他们承受不了的。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她和他的小屋是不能在呆下去了。她在深圳的街头逛着,最后在最初来深圳的那所昙曾经居住的住宅楼前的草坪上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有点大彻大悟。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候,这一段在深圳的日子如一个梦,做完了就没有了。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回家,明天早上就走。
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是昙。昙说你在哪儿,你和他分手了吗,有地方住吗?
她笑了,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她说我要走了,回家,深圳总归是一个飘着的地方。过了就没了。昙你代我向周辞行,我对不起周。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昙幽幽地说,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和周的房子周转到你的名下了,花店也是你的,周说看出你是真的爱上那个人了,周爱你所以要你幸福,不敢再打扰你。而留在这里也是伤心,一个星期前他去了澳洲了,是移民。……有空,你还是去看看花店吧。
周去了澳洲??
她忽然觉得天塌了下来。四周一切都在旋转。
到花店的时候,已是深夜了,花工正要锁门,支走花工,她轻轻地走进去,一个人呆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奔泄而出。她发现她爱的是周,周是她生活的重心,她不能没有周。
第二天早晨,人们在花店发现了她,一具美丽女尸,在一屋盛放的鲜花中,睡得安详而平静。
她是用电脑的显示器砸烂花店的玻璃,然后划伤手腕的。鲜血流了一地,玫瑰样的鲜艳。
周赶回来的时候,尸体己经停了很久,只是气温不高所以没有太大的变形。
据花店的花工说,当周晕倒在她身上时,分明有两行清泪从她的面颊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