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枫叶铺满了进村的小路,师母就是踩着厚厚的枫叶进村的。
师母进村之前我们就认识她了——是在韦老师桌上的镜框里。韦老师说,你们的师——不,是未来的师母就要来了!韦老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星星一样明亮的光彩。
我们仔细打量镜框里未来的师母——披肩的长发,高高的鼻梁,白白的皮肤——师母是城里人呢,城里人才这样漂亮。师母终于来了,跟照片上一样漂亮的师母踏着枫叶终于来了。
我们从山上采来大堆大堆的野菊花装饰韦老师那间原本是寺庙厢房的寝室,三柱从家里背来了土豆,棉花从家里背来了玉米,石头使劲地用一把湿柴生火,脸黑得就像图片上的钟馗一样。我们又把几个月前就捉来熏着的一只野兔在山泉水里洗得干干净净,要给师母做一顿香喷喷的土豆烧野兔。师母坐在那一丛丛的野菊花里,尝着我们做的土豆烧野兔,吃着吃着就哭了,师母哭得很伤心。韦老师也哭了,韦老师背着我们擦眼泪。
然后师母走了。师母不要我们送她,师母一个人背着行李,拿着原本放在韦老师桌上的镜框,哭着出村了。
枫叶在师母背后飞落下来,像血一样红的晚霞。
我们都很伤心,我们用野菊花装饰的宫殿没能留住师母,我们的土豆烧野兔没能留住师母,我们那清澈的山泉和晚霞一样的红枫叶没能留住师母!更严重的是,我们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师母了!我们得有一个师母!终于,石头斩钉截铁地对棉花说:从今以后我不再跟你一块儿上学了!眼泪汪汪的棉花问:为什么呢?石头说:咱们村就你最漂亮,你嫁给韦老师吧,你当我们的师母!三柱也表示赞同。
棉花见大家都用渴盼的眼神望着她,点点头说好,那好,可是——棉花有些担忧——这得等我长大才行呢!石头说,我们等你长大!我们就盼望棉花快些长大,盼望棉花比我们长得都快,长大了的棉花就可以嫁给韦老师了,棉花嫁给韦老师我们就有师母了。后来我们毕业了。
我和石头、三柱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读高中读大学。10年过去了,我们也踏上了讲台。
我是在讲台上又见着棉花的。
棉花没有食言,等刚到20岁,棉花毅然嫁给了已经满面沧桑的韦老师。
那时候棉花已经当上了村上的代课老师,正参加中师函授,而我和石头恰好是那所函授学校的老师。
下课之后,我和石头走到棉花面前,向棉花深深地鞠了一躬,叫了一声:师母——棉花哭了。
舍弃是人生的一种痛苦经历,正因为一些人的舍弃,才换得了更多人的取得。韦老师为了乡村的孩子,舍弃了城市,舍弃了爱情。棉花,一个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为了支持高尚的老师,舍弃了从女孩到少女对浪漫爱情的尝试。巴尔扎克曾说:“丧失朝思暮想的幸福、放弃一切前程,比起丧失已经感受到的幸福——即使这幸福很完善——那痛苦更强烈。”当舍弃能够给更多的人带来希望和幸福时,人应该学会舍弃。作者是语言运用的行家。起笔写景,渲染了人物等待爱人来到的欢快的心境,又用秋天厚厚的落叶,暗示了爱人离去会出现的悲伤与孤寂。孩子们采野菊花、背来吃的东西、自己生火做饭、决议让棉花嫁给老师的种种行为动作,都表现了他们对老师的敬爱与关切。人物的语言更能够突显人物的性格特点。老师分寸得体地介绍“未来师母”;石头斩钉截铁地宣告“从今以后我不再跟你一块儿上学了”斩断了自己悄然生出的爱恋;棉花难过、朦胧又担忧地承诺“这得等我长大才行呢”。每种写法的运用都服务于人物的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