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那样精神的一个人,像被暴风雨侵袭过的树,说倒就倒了。母亲患的是蛛网膜下腔出血,由于出血面积大,医生要我们做最坏的打算。悲伤山呼海啸般,在每个人心头无尽翻涌。年过花甲的父亲,像被冰雹砸过的庄稼,整个人顷刻蔫了。
母亲已昏迷了6天,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家县级医院除了输液和输氧,再也拿不出其他更有效的治疗方案。死亡像怪兽的魔袋,似乎随时会将赢弱的母亲收了去。我坐在母亲左侧,双手护着她的头,眼泪一阵接一阵夺眶而出。
从入院那一刻起,我和父亲就商量着让母亲转院。然而医生说,母亲的病,必须静卧。依照她现在的情形,即便只是从这间病房挪到另一间,亦是受不了的。
望着情形一天不如一天的母亲,我对父亲说,与其等死,不如冒险一试。屋子里极静,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烟雾笼罩着父亲沧桑的脸,良久,他凝重地点了点头。
听说我们决定转院,大舅急得脸都白了:“我妹子的病不能搬动,你们这样折腾她,不是让她送死吗?”
在一旁的小姨也说:“姐病得这样重,还是等她醒来再说吧。”
这时,姑姑和大伯在窗外招手。我让小姨帮着照看一会儿母亲,便跟着父亲来到了院子。已是深秋,薄凉的风吹过,树叶微雨似的纷落。
大伯对父亲说:“转院太冒险,万一路上出现意外,你怎么向弟妹的家人交代?即便弟妹能平安到达北京,接下来的手术及治疗费用,至少也要七八万。这些钱,你上哪去筹?即使东挪西借凑够了,以后,又拿什么还人家呢?”
父亲眼圈一红,字字铿锵道:“只要能救老伴的命,花多少钱都不算什么。”
一直缄默的姑姑也劝道:“想当年,你姐夫患了胃癌,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不是没能留住他的命?他一闭眼走了,给我留下了一身的债。二十年来,我跟孩子们年年还债,一天都没轻松过。如果花了钱,能救回弟妹的命,那当然值得。但是,如果钱花了,人也没了呢?”
父亲的眼睛,像鸟一样轻轻收拢了翅膀,疲惫地闭上了。我的脑海,亦如被风吹散的长发,乱糟糟的。
眼看着母亲的病情每况愈下,我想,应该让8岁的女儿来看看姥姥,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女儿趴在母亲耳边,一声声地呼唤着,撒着娇要外婆给她讲故事。我别过脸去,任绝望的泪水潸然纷落。
女儿问:“妈妈,为什么外婆睡了这么久还没有醒来呢?”我哽咽着说:“医生治不好外婆的病,她恐怕不会醒来了。”女儿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说:“妈妈,我们带外婆去北京吧。老师说,北京有很多名医呢。”
忧伤水一样袭上心间,突然觉得,女儿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于是,我跟她讲了不能去北京的理由。
未料,女儿却反驳道:“你们想的都不对!前几天,我们学了小马过河的故事。小马只有过了河,才能知道河的深浅。你们没有试,怎么能肯定外婆的病不能治好呢?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妈妈,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啊!反正,如果我的妈妈病了,我一定要带她去北京看医生。妈妈是无价之宝,不管花多少钱,我只要妈妈好好活着!”
女儿的话,把我的心顷刻照亮了。顶着各种阻力,带上家中所有的积蓄,又跟亲朋借了些钱,我和父亲将母亲抬上了救护车。母亲顺利地住到了北京医院,并由专家成功地做了开颅手术。术后,她缓缓地睁开眼,又一次看到了她的亲人。满足宁静的笑,在母亲脸上,开成一朵朵幸福之花。
如今,五年过去,借的钱已基本还清了,母亲也恢复了健康。欢声笑语,在我家,又像小河一样四处流淌了。
那天,我去看母亲。走到院中,听到她正在打电话:“县医院的医疗技术不行啊!老王的病,比我轻多了。如果子女舍得给他花钱,带他去北京治疗,他就不会走得这么早了。还是我女儿孝顺啊!当年,是她执意叫来了北京的救护车,否则,现在我早成一把骨灰了……”
咸咸的泪,在脸上哗然飞落。是啊,生命本来没有价格。如果把生命与金钱画上等号,无论一万,还是十万,或者是几十万,是否都太贱了呢? 感谢女儿!是她让我懂得生命无价,亲情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