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T大见到师兄秦关时,我就确切地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我俩都就读于空间物理系,提起女朋友,这厮就情不自禁地骄傲:“她叫苏曼,苏醒的苏,曼妙的曼,我们是高中同学。”他挠挠头,对我不满。“喂,你的名字和她的也太像了吧!”
“不,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我的名字,出自‘漫卷诗书喜欲狂’。”我固执地摇头,不承认这两者的读音和写法多么接近。
其实,纵使我不刻意强调,也没人会把我和苏曼混淆,苏曼有一头波西米亚风格的鬈发和与之相配的慵懒性情,因为楼下有个耐心绝佳的男生在等她;而舒漫漫呢,眼睛细细的,正配她瘦弱的个头。她习惯于慌慌张张地冲下楼,因为楼下有一个急性子的男生正扯着嗓子喊:“再不贴海报就没地儿啦!”
凑巧的是,这两位男生是同一个人——秦关。
有时我也会埋怨师兄太厚此薄彼了,他就一脸抱歉地笑:“对不起啊,师妹,曼儿小心眼,在她视线范围之外我请你吃饭作为补偿?”
还说什么呢,一个师妹一个曼儿,秦关已划分得泾渭分明。
这男生最好看的地方在于背影。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
一日,我郑重地问秦关:“你为什么喜欢科幻呢,为什么选读空间物理系呢?”问罢屏住呼吸,期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回答。他摸摸脑袋说:“嗯。应该有个最初动机吧,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
毕业多年后,等我再见到秦关时,他已当上了系里最年轻的副教授。我过得比较流离,年初才在一家小小的港资公司落下脚,薪水平平,惟一的优势在于——它离母校近。
秦师兄高兴极了,时空的分隔并没有使我们丧失共同的话题,只有提到苏曼时,他的神采迅速地黯淡下来。
苏曼在社会中褪去慵懒,爆发出雄心壮志,原先约定好一毕业就结婚,她的话渐渐变成“等我月薪五千就结”,接着“一万再结”,再接着“买了房子再结婚”。秦关有些不耐烦:“学校会给老师分房的。”苏曼一甩长发说:“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我不忍心看这华丽的绸缎被利刃割碎的终局,谁知几周后,秦师兄打电话来:“苏曼昨天已打电话同意做我的新娘。她提议订婚仪式放在香港举行。”
他说:“我没去过香港,小师妹,你们公司不是有好多业务在那儿吗?如果有时间,陪我去挑挑礼物?”
原来男人那么容易胆怯。抱得美人归的同时,他还需要一个参谋、兄弟、伴娘兼伴郎。他才没那功夫理睬那个伴郎兼伴娘会多么忧伤。
在这么美丽的香港,我们只待了三天就回来了。
因为,香港,维多利亚海湾,苏曼正式宣布跟秦关分手。他的脸刷地变成象牙白,我这个伴郎兼伴娘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全世界我最爱的男人,终于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伤害。
得想个法子安慰失恋者,不过“好男儿何患无妻”之类的说辞多么苍白,情急之下,只有一个法宝可祭了。我去找他聊天。我要告诉他一些真相。
上大学的12年前,一堂公共课上,一个随父母进京的7岁小女孩被老师点名回答一个问题:“长大后想做什么?”小女孩瘦弱、胆怯,却一脑子不着边际的空幻,她大声说:“我想去太空寻找迷失的原振侠医生,让他与他的三位美丽姑娘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话音刚落,课堂上哄笑声四起。小女孩苍白着脸,为自己的土腥味与都市生活格格不入而自卑不已。倔强的她迅速做了个决定——他们再笑一分钟,我就不活了!
就在这时,前排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去太空找人有什么稀奇?等我长大了,肯定能研制出很棒的飞行器,送这个女同学去找原振侠。”
他有着世界上最迷人的背影,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小女孩就知道。
我放弃了坚守着的小小自尊把多年前的真相告诉秦关,希望他对自己有点信心,可秦关的表情如此奇怪,一点不像是受到了鼓舞,令我大失所望。瞠目结舌了一会儿,他竟然说,给我三个月,让我好好消化消化。
秦师兄转身就走,消化去了。然后三个月时间过去,在咖啡店里,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吓了我好大一跳,他——病急乱投医?可秦关的眼神证明他神思清明:“原来你才是漫漫。真的漫漫!”
接下来秦关说了真相的另一半。
他转学,小学,初中,然后上了高中,高一班上有个长发的叫“苏曼”的女孩,令他没来由觉得亲近,因为模模糊糊的印象里,这个名字应该与他有莫大的关联——多年前,那个要上太空的,南方口音的女孩自我介绍时吐词不清。他对她的名字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一个小男孩九岁时随口许下的豪言壮语,谁会记得呢?包括他自己。但就在这里隐藏着最初的爱的萌芽,他与苏曼。好漫长的一条路啊,漫长得迷失了初始的方向,但冥冥中一定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教他读空间物理,沉醉于科幻,在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依赖着女生舒漫漫。
此刻他握着我的手,是史上第一次,冰凉而温暖,熟悉又陌生,令我异常慌乱。我期期艾艾提出:“能不能也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消化消化……”
可是我抽不出我的手。秦师兄不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