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后即失业,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浑浑噩噩地游荡着。廉价的出租屋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本来皮肤白皙的我奔波于各种面试,早已变得面黄肌瘦。
出租屋在我所读大学的附近,这些拥挤湿冷的房子给我们这种穷学生暂时提供了一个避难所。每栋楼都只有一个阳台那就是天台,那里层层叠叠的铁丝,悬吊着各式物品。被子连着被子,衣服挨着衣服,毛巾粘着毛巾,加上光线的不充足,我的衣物上每天都散发出一股潮味。我在简易的布衣柜里放了很多固体清香剂才勉强能够驱散这股味儿。
寻找工作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在这漫长道路上艰辛的跋涉着,自尊正被一次次地撕裂成碎片,抛于风中,踩于脚下。每天早上起床拖着疲惫的身体看着镜子里疲惫的自己鼓励道:“加油,江秋,你行的。”每天下午颓废地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傻傻地出神,考量着今天面试的公司怎么样,或者是面试官对自己印象如何。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终究凄凄惨惨戚戚。
每天回家都要途径学校大门,而我总是不自觉地望望这所我待了四年的大学。这些年我在这里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学校大门外是一个宽阔的街道,街道旁边是一排排绿油油的道旁树。道旁树外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其上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各式树木,草坪连着一个天然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此刻正值六月,湖里荷叶连成一片,粉红的荷花在湖风下摇曳生姿。经过校门沿着这个街道再往前走五百米左右有一个转角,在这个转角边的草坪上有一个供路人休息的凉亭,每天回家时我都会在这个亭里歇息会儿。让湖风吹走我一天的疲惫。
这个凉亭里每天下午都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男子在这里吹奏萨克斯《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知道他何时开始在这个亭子里,也不知道他何时进入我的视野里,仿佛自打我毕业起,自从我在这里租房开始,他就存在在那里,从未间断。那个男子瘦瘦高高,白白净净,一副黑边休闲眼镜架在他高高的鼻梁上,格子衬衣,休闲牛仔。湖风拂过他齐肩的秀发,他是那样的专注,仿佛与世隔绝,乐声哀怨缠绵,如泣如诉,丝丝扣人心弦。余音绕梁,不绝如缕都难以形容它的美好。每天我去凉亭时他已早到那里。我找好一个对着湖面的位置,用卫生纸擦拭好石凳,头靠着石柱就这样看着美景,听着美妙的音乐,呆呆地愣愣地。想起工作的不如意,只身一人在外地,无亲人依靠,无爱人依偎,形单影只。想想自己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不得不靠自己的肩膀像男儿一般矗立于这天地间,不自觉地自怜自艾,眼泪一次次在自己眼里打着圈儿,但终究是没流下来。经过半小时的自我疗伤天也就兀自黑将下来。起身,往奏曲的小伙儿前面地上的盒子里放下两元钱,然后走出凉亭。对于他不知怎地,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虽然自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他的美妙的乐声是我一天唯一的欣慰,这两元钱绝对不能省。出了凉亭,来到转角处左拐,再往前行五十米左右就是一排排当地居民自建的出租屋。这些出租屋栉比鳞次,相隔的街道上路灯又相隔甚远,我在这些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左拐右拐摸索着回到潮湿阴暗的家里,一如我的内心。
这天刚回家,电话铃声又想起。不用看就知道是父母亲的电话。这段时间父母亲的电话从未间断,内容雷同。他们说只有我一个女儿,希望我待在他们的身边。从小到大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高考填志愿时任性地填了外地的大学,以为这样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读书这几年下来才发现我就像一只空中的风筝,不管我走得多远,风筝的线头始终在父母的手里。父母这段时间和我的谈话交流,我理解了他们的思念与爱。虽然我有时固执得像一块臭石头,但心也在一次次的争执中软下来,何况这期间找工作途中我见识了各种冷漠与孤独,愈发想念亲情的温暖。这天父母说在家乡一个不错的单位三天后有笔试面试,希望我不要错过。我答应父母回家乡工作,陪着他们。母亲尽然在电话那头哭了,坚强的父亲居然声音也哽咽了。挂了电话,我趴在发霉的枕头上大哭一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其实父母想要的回报很简单。晚上吃完饭,我就跟房东交涉了退租的问题。
第二天我早早把东西装好,到楼下的邮局把东西寄回家。这些东西陪伴了四年,终于有机会到我家去了。然后我乘车去火车站拿票。望着长长的人龙,心里一凛,其实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什么叫微不足道,什么叫轻于鸿毛,什么叫沧海一粟。我回家的决定是明智的吧。买好票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我乘车回家。路经亭子那里,那个男子才刚到,他把萨克斯箱放在地上打开,轻轻地取出乐器,用布擦拭,放在嘴边试试音,然后一弯腰,一动嘴,优美而熟悉的旋律响起。湖风送来阵阵凉意,驱走夏日的炎热。我情不自禁地又走到凉亭里。他双眼紧闭陶醉在乐声里,我像往常一样找了个石凳脸朝着湖面坐下,静静的,此时仿佛一切烦劳都已经走远,天地间只有他、我、美景、佳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时间仿佛凝固。我靠着石柱眼皮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
“嗨,你不回家吗?”
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摇我的肩膀,我费力地睁开双眼,一张清秀的面颊映入眼帘。
“嗯。”我揉一揉双眼,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
我“嗤”地一声站起来,叫到:“几点了呀?”
对面的男子看到我的窘态,微微一笑:“恩,快八点了。”
这时我注意到这个男子是那个奏萨克斯的男子。他的微笑是那么迷人。我抬起头,望着他,四目相对。两个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双眼如深邃的黑洞把我吸引进去。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意识到这样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害羞地别过头去,心里像是踹了几只小兔子再也无法平静。
“恩,谢谢啊,再见。”说完我快速地离开亭子,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此时已经红透了的脸颊,燃烧了的双耳。
这是爱情的味道吗?我一晚上捂着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不停地问自己。从来未曾涉猎爱情的我突然变得慌乱不安,无所适从,我该如何自处。
第二天早早地收拾好行李箱来到火车站。不知怎地我突然很不想走,仿佛这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但又仿佛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在进站的一霎那,我冲了出来,发疯般地跑到卖票口把票改签到晚上凌晨,然后给父母打个电话撒谎说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出租房里,要回去拿。
我把行李寄存在车站,打了个的士回到学校。刚到大门口熟悉的旋律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我下了车,缓缓地向凉亭走去,在草坪上找了一棵大树,在这里我能看到亭子里的一切。我靠着树坐下来。他还是那么的专注,像以前每次见到他一样。演奏中的他是和音乐融入一体的,外物如无物,不知这些日子他有没有注意到过我的存在呢,想到这里我不禁苦涩地一笑。
静静地欣赏着风中曲中美景中的他,多么希望时间空间在此定格。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演奏。呆呆地望着街道转角处出神,他在想些什么呢。我仿佛看见他叹了口气,然后他慢慢地把萨克斯放在箱子里,坐在我曾经坐过的石凳上,望着湖面静静地发呆。他在想什么呢?他会是在想我吗?我心里各种猜想着否认着。
就这样他望着湖景,我望着他,天黑了下来,我站起身来,揉一揉酸痛的脖子,转身走到路边,招了一个出租车去火车站。
在出租车上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任它肆意的零落。再见了,这个城市,再见了,我的母校,再见了,那些无法再说再见的人,再见或许是再也无法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