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大学当班主任时,不小心把脚崴了,去宣武医院一检查,右踝两根骨头折了。
骨科张主任带着医生来检查,对我说:“可以用保守疗法,也可以开刀。用保守疗法,可以少受点儿罪,但会有后遗症,关节可能会松动。”
我说:“那可不行,我左腿膝关节受过伤,就仗着这条右腿呢,您还是给我开刀吧。”
他有些诧异:“我很少见过这么主动要求开刀的病人。但是,要开刀得排到下周了。”
我说:“等到下周还得两三天,骨茬儿就不如现在了,争取今天就开吧。”
“那谁签手术同意书?得等你家人来。”
“不用,我自己签字。”
签完字后,张主任对医生说:“这姑娘的手术我来做。”
他的手,细长而舒展,是我记忆中最漂亮的男人的手。我说:“张主任,您的手不弹钢琴太可惜了。”他笑:“所以我拿手术刀。”
做手术时,麻药有些过量,张主任问:“你还清醒吗?”
“清醒。不信我给你背李白的诗。”
“那就背《静夜思》吧。”
“那怎么行!我背《蜀道难》!”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术后那个星期是张主任值班,他每天来看我,和我闲聊几句。换药时,我惊讶地发现,刀口没有缝合痕迹,我问张主任:“这是粘上的吗?”张主任说:“你这么活泼的一个人,我不能让你有一道难看的疤痕,就用羊肠线给你做的内缝合,伤口好了,线就被人体吸收了。我给你打了两枚钉子,可以让骨头长得像没断过一样。但你一年后要来找我,把钉子取出来。”
等到出院,我们已经成为朋友。忙忙碌碌间3年过去了,他一直提醒我:“得赶紧把钉子取出来。”有一次他去我家聊天,说:“下次我给你带一棵巴西木,屋里不能没有植物。”我送他走后,忽然他又推开门,探身进来说了一句:“你这次回来,我就给你取钉子,不然来不及了。”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出差,我还寻思:“有什么来不及的,钉子又不会生锈。”
当时,我父亲在宣武医院住院。4天后,我从南京回来,去医院看爸爸。正是吃饭时间,爸爸欲言又止:“我跟你说件事。张主任殉职了。”我蒙了:“您说什么?”爸爸说:“医院门口都是送他的人。”我震惊!继而想起他留给我的最后的话:“你这次回来,我就给你取钉子,不然来不及了。”
出了医院,夕阳西下,不远处国华商场门口熙熙攘攘,在交错的车流中,我推着车站在马路中间,痛哭失声,车水马龙都在暮色里模糊不清。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来日方长并不长!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来日方长,就如同嵇康在死前感慨:袁孝尼一直想学习《广陵散》,我以为来日方长,一直执意不肯教他,而今我这一走,《广陵散》从此绝矣。
生命来来往往,我们以为很牢靠的事情,在无常中可能一瞬间就永远消逝了;有些心愿一旦错过,可能就万劫不复,永不再来。
什么才是真正的拥有?一念既起,拼尽心力当下完成,那一刻,才算是真正实在的拥有。
“来日方长”让人误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于是我们不慌不忙地活着,某日,当我们以为的牢固的拥有突然一去而不返,才痛惜“来日并不方长”。张主任的突然离去,让“我”震惊之余也恍然大悟:生命无常,当下务必珍而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