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老师不是教会你课本知识的人,而是教会你如何堂堂正正生存的人。
阿轮
高中寒假夏令营上,班主任金泽老师要求大家讲讲各自遭遇过的恐怖事件,于是我给大家讲了邻居阿轮的故事。
阿轮是我搬家以前邻居家的小孩。那年我上初二,他在路A高中读高三。阿轮是个有点神经质的男生,我其实有点怕他,但又好奇高年级学生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所以和他成了朋友。托阿轮的福,我从初中开始就经常到路A高中跟高年级的学长们一起玩耍,男生们聚在一起最爱聊的只有两件事喜欢的姑娘以及自己干过的坏事。在男生的世界里,干坏事有时相当于荣誉勋章,这枚勋章的价值并不以量取胜,而是视其坏的程度。你干过的坏事越坏越大胆,就越能在男生堆里立足,很变态的一种规则。
那天,阿轮突然向大家宣布,他正在欺负一个低年级的新生。校园暴力这种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听阿轮这么一说,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准备聆听他的下文。可那句宣言之后,他却骄傲地扫视了一番四周,不再说话。高年级的学长们都围住了他,大家的眼神里突然都充满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东西。可阿轮却缄口不语。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因为学业紧张忙于考试跟阿轮疏远了。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去路A高中找他。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太阳只露出灰蒙蒙的轮廓。校园里空空如也,我正想着阿轮他们有可能在哪儿,却听到教学楼天台上有一些响动。
我循声而去,果然找到了阿轮。所有的男生都猫着腰聚成一团,面对着他们的是教学楼天台上一直闲置着的储物柜。阿轮转过身来望着我嘿嘿笑,却一直不肯挪动脚步。他的背部紧紧贴住那个储物柜,蹭得那个柜门几乎要摇晃起来。我从阿轮的笑容里读出了戒备,于是便悻悻地走了。
没过一个礼拜我就听说阿轮出事了。路A高中天台的储物柜里发现了一名低年级学生的尸体,据说他的身上有多处虐打造成的伤痕,死亡原因是窒息。阿轮以及那四个学长被警方带走,关于校园暴力的话题在新闻舆论界被讨论了好久。后来我跟着爸妈搬了家,也再没听说过关于阿轮的消息。
只是,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陡升出一股寒意。那天,在路A高中教学楼天台上我所看到的,其实是案发现场吧?储物柜里当时就关着那个低年级学生吗?
我的故事讲完了,同学们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泽老师的手里多了一根烟。
探寻
寒假夏令营结束后,我常常在夜里梦到那天的情景。空空如也的校园、灰蒙蒙的太阳、阿轮扭曲的笑容以及那个微微晃动着的储物柜。那个死去的低年级学生的样貌我并不知道,却有好几次,储物柜的柜门在梦中突然打开,让我惊叫着醒来。
新学期开学后,我的精神状态也没有好转。金泽老师单独找我谈话,我坦言阿轮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心神难安。
要不,我陪你去找找阿轮?你会发现其实大家都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金泽老师的话让我心中燃起一股希望。
周末,我和金泽老师一起来到三年前住过的老屋附近。真奇怪,我居然从未来过这里,仔细想想,我好像总是挑选一些需要绕路的路线而刻意避开这条街。
给我们开门的是阿轮爸爸,他迟疑地望着我们。说明来意之后,阿轮爸爸侧身让我们进去了。屋里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阿轮爸爸刷地拉开窗帘,我被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因为,在光线变亮的同时还有一样东西也变得清晰起来正对着大门的墙面上挂着的一张黑框照片,那是阿轮的照片!照片上的阿轮笑嘻嘻的,可这笑容一旦被黑框框住,便意味着死亡。
阿轮死了?
阿轮爸爸指着阿轮的照片不断喊着:你们找这个不争气的?从少管所出来没几天就吸毒过量死了!不孝子不孝子啊阿伦爸爸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嗡嗡得好似呜咽。我和金泽老师转身关上门,默默离开了。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阿轮死了,他并没有开始新的生活,那件事好像被凝成了一个墨黑色的血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阿轮的死让我莫名有种恐慌,某种力量一直驱使我往更深处探寻,我却对所要探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感到迷茫
猜想
周末,我找出参与那次事件的另外四个学长的地址,准备依次拜访。这次,我没有拉金泽老师一起。我隐隐有种预感,这次探寻的结果大概必须由我独自面对。
虽然总共有四个学长,但拜访很快就结束了。因为,他们全部和阿轮一样,从少管所出来后不久便死于吸毒过量
大概是震惊得有些麻木了,我开始仔细考虑起他们死亡的合理性来。据我所知,阿轮和他的朋友们并没有吸毒的爱好,少管所里染上毒瘾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从少管所一出来就迅速地染上毒瘾?还在短时间内同时吸毒过量死掉?这太可疑了。
但如果这些死亡都是人为造成的,为什么要傻到用同一种方法呢?有心人稍稍动下脑筋就能觉出不对劲啊?还是说,有人认定这些从少管所出来的男孩不会有人费心理会,所以才用这么简单直接的方法?
无法理清头绪的我,只好又一次求助金泽老师。金泽老师沉思片刻,说:你调查过当年在校园暴力事件中死去的低年级新生没?阿轮跟他的朋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校园暴力事件,他们的死也许是那个新生家属的报复也不一定啊!
那次事件曾经在社会上引起极大的轰动,我和金泽老师很快就在网上查到了那个新生的信息。他叫龙佑,路A高中高一(4)班学生,父亲很早就去世了,由妈妈抚养长大。网页上提供了一张龙佑的脸部近照,表情怯生生的,但还是灿烂的笑着,我心里一阵难过。
我和金泽老师去了媒体报道过的龙佑家的旧宅,可开门的妇人并不是龙佑的妈妈,她只是两年前从龙佑妈妈手里买下房子的买主而已。我们又先后联系了龙佑的其他亲戚,他们通通表示很久没有跟龙佑妈妈联系过了。只听说她卖了房子,去了国外。
校园暴力事件过后便再未露过面的龙佑妈妈,会是主导阿轮他们死亡的那个人吗?
八卦
虽然很想找到龙佑妈妈,可只是高中生的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耐,连金泽老师也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我以为线索就这样断了,于是安慰自己:也许确实是我自己想多了也说不定!阿轮他们的死就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某天同班同学沈绮告诉我的一则八卦却让事情突然掉转了方向。
沈绮也参加了寒假夏令营,那天听我讲完阿轮的故事后便一直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她的表哥就是在路A高中读的高中。这些我本没留心记着,但那天她突然兴冲冲地跑到我座位边上找我,说她打听到了,她表哥居然跟阿轮同届。末了,她还附在我耳边小声说:我表哥还跟我说,金泽老师当年也在路A高中任职!还是那个死去的低年级学生的班主任呢!你说巧不巧?
沈绮说完后笑呵呵地走了,我却僵在座位上。金泽老师是龙佑的班主任?也就是说,金泽老师是认识龙佑的,可是,他上个星期还陪我一块在网上查龙佑的资料,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他呢?这么说来,除了龙佑妈妈以外,金泽老师也有动机咯
放学后,我在办公室里没找到金泽老师,却在他的办公桌上发现一张写给我的纸条:路A高中碰面详谈!我拼命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决定还是跟金泽老师当面对质。
很久没有来路A高中了,它还是老样子。眼前的场景跟记忆中的那天不可思议地重合在一起,空空如也的篮球场、空空如也的教学楼金泽老师在哪里呢?我不停给他打电话,他却全部拒接。
只有那个地方了吧?如果金泽老师就是那个为龙佑不平的人,此刻,他一定是在那里。我慢慢朝教学楼天台走去,那里是一切梦魇的起点。
推开天台的铁门,金泽老师斜靠在墙边,他夹着烟的手有些微微抖动。见我来了,他颔首一笑:终于想到了吗?
真相
你有多信任自己的记忆?
记忆中是这个样子,那么事实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如果连自己的记忆都不能信任,我还可以信任什么呢?这是我曾经的想法。但那天在天台上,金泽老师让我明白我的想法错了。记忆跟事实有时候完全是两码事!我的记忆出错了,它欺骗了我!让我误以为,自己一直是一个与校园暴力事件无关的好人。
那天,当阿轮骄傲地向大家宣布自己正在欺负低年级新生之后,并没有隐瞒任何细节,他详细地告诉大家他是如何挑中这个叫龙佑的新生,如何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欺负他。阿轮越讲越兴奋,甚至挑眉望向我们说:让你们欺负他,敢吗?
有几个男生摇摇头走开了,但同样有四个学长表态说敢了,阿轮最后把目光移向我,眼神有点逗弄又有点挑衅。我想,如果我拒绝参与,以后在这个圈子便再也混不下去了。于是,尽管内心反感,我还是硬着头皮举起了手
那是一段极为难堪的日子。我并没有因为期末考试而疏远阿轮,相反,我跟他们走得更近了。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跟着阿轮守在龙佑放学后的必经之路上,只要龙佑一出现,我们便把他团团围住。龙佑太弱小了,他总是低着脑袋,不吭声、也不求饶。通常,阿轮是第一个出手的,他打一拳,其他人都要跟着打一拳。后来,阿轮似乎觉得打拳不过瘾,开始改用烟头烫、小针扎我每天都想着该如何摆脱阿轮,每天都暗自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可第二天,我还是懦弱地重蹈覆辙。
龙佑死的那天,阿轮要我去路A高中的天台跟他们会合。我看见龙佑被他们用胶带紧紧缠住全身被扔在储物柜里,他的身体剧烈地扭动着,储物柜在他的扭动下开始轻微地摇晃。阿轮对龙佑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然后嘭的一声关上柜门,迅速上了锁。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跟阿轮说:这样龙佑会死掉的!他却一下把手里的钥匙扔出好远,然后嘿嘿笑着对我说:去捡啊!捡起来救他,换你被欺负怎么样?
我没有救龙佑,为了保全自己,我自私地离开了。
龙佑死掉的消息传开后我就连发了两天的高烧,醒来后便不再记得关于龙佑的所有。也许是由于太过憎恶这样的自己,我在潜意识里篡改了真实的记忆,把自己变成了与校园暴力时间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只是,身体的记忆无法消除,所以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觉得恐怖异常
尾声
金泽老师说: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错事付出代价!所以,他刻意安排了寒假夏令营关于恐怖故事的环节、阿轮事件的调查以及沈绮哥哥的八卦消息,就是为了唤醒我潜意识里的记忆。因为金泽老师知道,真实的记忆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折磨。
最后,金泽老师灭掉了手里的烟,自嘲般地说:我也因为私人情感做过错事,所以我也会付出代价!我知道金泽老师指的是阿轮和那四个学长吸毒过量死掉的事情,但对于他这个决定,我却始终不忍心点头赞成。金泽老师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去警方那里正式自首。临走之前,他留给我一封信,信里写着一句话:我一直认为,真正的老师不是教会你课本知识的人,而是教会你如何堂堂正正生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