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在故乡沂蒙山上小学二年级,和同学山柱是最要好的一对朋友。有天,山柱对我说,他家在山坡上的自留地里种了西瓜。他爹到城里卖瓜去了,瓜田白天由他娘守,要我和他夜里做伴儿去守瓜田。下午放学后,我和山柱到了瓜田,替下了他妈妈。到了晚上,我和山柱先吃了些饭,又吃够了西瓜,便钻人破蚊帐里睡觉,突然,我隐隐听到有老头儿咳嗽声传来。山柱低声说:“有人来偷瓜了。”我摇摇头说:“不对不对,人偷瓜时都静悄悄的,生怕弄出声音,哪里会有咳嗽的?莫不是有什么山神或野鬼来了吧。”
我说完便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山柱也被吓得蒙住头。第二天我俩起了床。到瓜田一检查,糟了,“瓜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啃了个洞,里面的瓜瓤也给掏吃一空。说起这个“瓜王”,那可是千里挑一的大西瓜,有三十多斤重,是选出来做种子用的。我和山柱看到破碎的“瓜王”,都很迷惑,也都很气愤,我们肯定这不是人干的,那么到底是什么动物干的呢?
第二天夜里,山柱拿来了他家叉鳖用的河叉,我拿来了一根木棍,山柱在瓜棚里点起了马灯,却带着我伏在瓜田边上的灌木丛里,山柱说这是设下的“空城计”。为了探个究竟,我俩不顾虫叮蚊咬地守候到下半夜。正当困意阵阵袭来时,突然又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老头儿的咳嗽声,这下把我的困神给吓跑了,心头不禁一紧。我和山柱抬头循声望去,却只听到声音,看不到人影,我害怕极了,心想肯定是遇上鬼了,常听大人们说,鬼有两种,一种是有形无声,一种是有声无形。今夜就遇上有声无形的鬼了,不然,为什么只听见老头儿的咳嗽声,而不见老头儿的影子呢?手里有河叉,山柱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他一手提叉,一手拉着我,像电影里的侦察兵一样,向发出咳嗽声的地方摸去,咳声越来越近,后来便消失了。接着又传来“口口卒卒”的动静和“喀嚓嚓”啃东西的声音。还是山柱胆大,他从怀里掏出手电猛地一照,面前竟是一只脸盆一样大的刺猬!这家伙正伸着尖嘴啃西瓜哩。山柱和我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上前捉住它。我们用点燃的一把蚊香熏开它蜷缩的身子,绑住它的后腿,把它拴在瓜棚的立柱上。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又去瓜田守夜。山柱对我说:“听说刺猬肉很好吃。我们就剥了它的皮煮肉吃吧。”我说这是个好主意,山柱就霍霍地磨好了切瓜刀,将明晃晃的刀对准了被我俩再次用蚊香熏开缩成一团的刺猬腹部。忽然,我清楚地看到,刺猬眼里流出了几颗晶莹的水珠儿。“看,刺猬流泪了!”我冲山柱喊道。
就在这时。山柱的爹何五叔从城里卖瓜回来了,他一把夺过儿子手中的刀,大声训斥道:“这只十来斤重的大刺猬,最少已经活了三十年,你咋就杀掉它呢?”“它装老头儿咳嗽吓唬我们,还乘机掏了咱家的瓜王。”山柱很委屈地说。“那怕啥?再选个瓜当种子瓜就是了!”何五叔没怪我俩的意思,边说边给刺猬松了绑。刺猬舒开身体,伸出头来看看动静,何五叔指着它对我和山柱说:“两个小崽子,你们快来看呀,这只刺猬的眼睛都红了,还学会了老头儿咳嗽,恐怕是只五十多年的老刺猬了。它虽然也啃点儿西瓜,但它的咳嗽声能吓得獾呀、狸子呀不敢来偷瓜,算起来。这还是只益兽哩。”
何五叔买回来了当时叫做细果子的饼干,就让我和山柱吃。山柱听了爹的解释,就不再恨刺猬了,还对它挺友善的,把几片饼干扔给刺猬吃。这只老刺猬虽然刚从死亡线上捡回条命来,可现在却大模大样地吃起饼干来。后来,老刺猬居然馋上了饼干,每天晚上都到瓜棚里来。后来没了饼干,山柱就用煎饼屑来喂它。
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我背了筐去割草。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从瓜棚里传来了山柱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惊得周围在用里干活儿的人们,都拿了锄头、镢头和粪叉子冲到瓜棚前,我也提了镰刀跑了过去。来到瓜棚前的人们都瞠目结舌,鸦雀无声,一个个都被惊呆了。原来是一条一米多长、小孩儿胳膊粗的沂蒙山黑质白花的乌梢蛇,螺旋式地把睡在麦秸地铺上的山柱子缠了起来,山柱感到呼吸困难,惊醒后才大叫起来。可令大伙儿感到奇怪的是:蛇身虽然箍在山柱身上,蛇头却像被绳子拉着一样伸向了麦秸地铺的下面。这时闻讯赶来的何五叔夺过我手上的镰刀,照着蛇一刀一刀地砍去,那蛇头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根本没反抗就被一段一段地割断了。山柱得救了。人们都纳闷:蛇头为啥一直伸到麦秸地铺下面呢?大家七手八脚扒开麦秸一看,天哪!老刺猬正用它身上的刺扎在蛇头上,整个身子坠在半空里呢。
自从刺猬救了山柱后,我们村里的人都称刺猬是灵物,是刺猬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