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爱你,像你爱我
“我爱红娘。”他回答得直截了当。
她完全出乎意料,这个回答直击了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相识五天后,她写给他第一封信。她本想撇清这层情感,没想到信寄出后竟牵出了他接二连三的情书。他天天来,照样在楼下静候着七楼的窗帘被缓缓拉开,然后急切地上楼,当面递送他的情书。两个月间,他竟写了二十多万字的三十多封情书。
她的内心充满矛盾与惶惑——他已白发,她尚青丝。这差异像巨大沟壑,她没有勇气去跨越,于是她要求他“悬崖勒马”,他却回应说:“不要说是悬崖,就是火山口,也要拥抱着跳下去。”
谁能敌得过如此真言,她被彻底软化,决定与他纵身情海。
她开始热情地回应他的爱:“我愿爱你,像你爱我。”
他给她的情书称呼是“我的小娃”,落款是“你的人,秋”。她给他的情书称呼为“我的秋秋”。
情书成了他们的精神桥梁,他们爱得急促且有序,启程便摆开了与时间赛跑的架式。
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他们的爱招致了无数切齿之声。
他们在亲戚朋友以及社会舆论的重重围剿下最终得以突破险境,终于在相识半年后举行了一个小型却又特别的婚礼。他系上了她为他准备的橘黄色花领带,穿上了玫瑰红的衣服,满面喜色,自担司仪,献上新郎致词:“谢谢各位的光临,谢谢各位对我和韩小姐的关心。我们两个人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最大的异,是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我们有更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兴趣,相同的话题,相同的感情。我相信,我们的婚姻是会幸福美满的。”
他们真的美满了13年,让那些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相继咂舌,他们的爱情被岁月镀上了金色。
婚后她曾坦诚倾诉:“我曾有过无数次的罗曼史——稚气的,成熟的,多姿多彩的……但是,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现在这迟来的爱情才是实在的,坚固的,它会与世永存!”他则回应:“强烈的爱燃起了我心里的火,这圣火一经点燃是永不熄灭的。”
爱是葱绿,并非秋黄
晚年的梁实秋耳聋加上患有糖尿病,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婚前,他需要助听器,怕漏听她说的任何一个字;婚后,他却取下了助听器,因为她可以随时俯身贴耳来传达所有的信息,包括爱。她悉心照顾着他的起居,为了给他提供更安稳的环境,她趁他飞回美国与女儿小住的空当,五年间竟搬家三次。她每晚下厨为他煲汤。她搀扶着他从一条小巷穿行于另一条小巷。他们在家养猫,权当猫是他们的孩子,共同关爱。
偶尔有争吵,大多是因他误食有害健康的食物。她生气时跑进洗手间,他则在门外唱起那首他们平时常唱的歌《总有一天等到你》,不一会儿又压低嗓子装出悲痛欲绝的音调唱起那首《情人的眼泪》,直到她弯腰笑着走出那扇门。他们爱的细节呈现着大片葱绿,并非秋黄。
已入暮年的他趁她赴港办事,给她写了一封信:“十年前我就爱你,到如今进入第十个年头,我依然爱你。我故后,你不必悲伤,因为我先你而去是我们早就料到的事。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我知道你能独立奋斗生存,你会安排你认为最好的生活方式。十年来你对我的爱,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宽容,对我的欣赏,对我所作的牺牲,我十分感激。”
秋的怀念,爱的过往
临终前他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救我,我需要更多的氧气。”大抵是因为他放不下她。
她送走了他,为他高筑墓地,面朝故土,为他书写了碑文,亲唱着凄婉之歌与他依依惜别。
她照旧给他写信,焚化在他的墓前,遥看几缕青烟寄送着她无限的爱恋。
在他的遗嘱里,他为她往后的生活作了安排。他84岁去世,当时她才56岁。寡居期间,她整理着他的遗作,与他的女儿一同前往大陆看望他曾经念叨过的朋友冰心及老舍的妻子,以了却心愿。她还撰写《秋的怀念》,一如当初相识时他为她单独创办的“清秋副刊”,这些文字记录着他们爱的过往。他走后第七年,她因病逝世,终年63岁。
不知道她的墓是否依在了他的墓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美国槐园那块他曾经预留的墓地是空着的。
他与程季淑爱得通透,与韩菁清爱得惊世骇俗、性情并且直接,却多少让人侧目和惊心,像团迷雾。
我只想说——此情不关风与月。
爱就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