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A市某大学21号楼308室一片喧哗。宿舍里满是大包小包,被褥裹成卷,脸盆套脸盆,衣架叠衣架。谭小朵、齐小蕾、王小蓓正依依惜别。
三个姑娘对自己的未来都有清晰的打算——谭小朵备战考研,齐小蕾去英国留学,王小蓓将在一家杂志社工作。
转眼七年。
人生无从安排
谭小朵的专业是中文。大小考试,临时抱佛脚,专业课一直难不倒她。但英语讲究的是长线功夫,所以直至大四,谭小朵的四级也没过,更别说考研过线了。再接着,公务员考试,谭小朵做了“分母”,但男友刘泉超水平发挥,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高中上海某热门部门的热门职位。
这时,找工作已到白热化阶段,刘泉建议谭小朵干脆别工作,来年考去上海。谭小朵思来想去,决定接受刘泉的建议。机场安检处,刘泉挥手喊:“小朵,我等着你啊!”谭小朵的眼角有些湿。
全职考研,时间很满,心里却很虚。
来年的考试,谭小朵毫无意外,又落榜了。她原以为刘泉会安慰她,刘泉却吞吐着:“处长很器重我,给我介绍了他的侄女……”
失业、失学、失恋,谭小朵几近崩溃,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想去上海,问个明白,又怕自取其辱。她想工作,但最好的就业时机已错过,她每天都在查招聘信息,却一无所获。直至有一天,父亲对她说,有个老朋友在广州开公司,缺个做人事工作的。
异乡的夜总是难捱。谭小朵习惯用加班打发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更何况心底有个声音总轻轻说,一定要给爸爸争气。
从一无所知到熟悉人事工作,考到人力资源的各种相关证书,再到离开父亲朋友的公司,去更好的单位,谭小朵只用了两年。
谭小朵蜜月旅行时,上海是其中一站。
那晚,漫步外滩,微风徐来,新婚夫妇把臂同行。谭小朵突然感慨:“大四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在A市生活一辈子;后来追风考研、考公务员,男朋友也去了上海,我又以为,我的人生将在上海重新开始。没想到,一个人做什么工作,在哪个城市生活,和谁结婚,都和最初想象的不一样,我们的人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偶然的组合,无从安排。有时我甚至清楚地感觉身后有一只命运的手把我往前推,我抗拒不了命运,惟一能做的是顺其势,尽全力。”
“决定”决定了生活
齐小蕾是富家女。
大学时代,她的吃穿用度,一经亮相,便引起围观。大四时,别人为就业、升学急得焦头烂额,她却悠闲自得。路,早就铺好了,她要去英国留学。
一年学语言,一年读硕士。回国后,齐小蕾又被安排到父亲的公司上班。父亲让她从文员做起,但公司重要的事情,如出国办个推介活动啊,和老外谈判啊,父亲总要把齐小蕾带在身边。
起初新鲜,久而久之,齐小蕾便有些厌倦。
偶尔,齐小蕾会怀念大四在某中学实习时的点点滴滴。
那时,齐小蕾的课讲得生动活泼,课堂上此起彼伏的笑声总让她的心飞扬到最高点。较之现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紧紧裹着腿的薄丝袜,贴满标识的文件夹,学生们争相回答提问时“老师,老师”的呼喊,一个比一个举得高的手臂更让齐小蕾觉得有吸引力。
一日,齐小蕾参与公司在人才市场的招聘。快要收摊时,她四处闲转,无意间发现某双语学校在招教师,齐小蕾心一动。回到本公司摊位时,同事们见到她来,习惯性急忙收声,埋头做事,这让齐小蕾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连夜写简历,第二天,齐小蕾将简历投给了某双语学校。
该学校不缺语文老师,但齐小蕾的留学经历,被他们看中,接着便是面试、试讲、正式聘用。
对于齐小蕾来说,一切都像做梦。
齐爸爸拿到齐小蕾的辞职报告时,他大声斥责齐小蕾“胡闹”,“你在那里也干不了几天!”
齐小蕾和某双语学校签了三年约,仿佛与父亲“也干不了几天”赌气。三年之后,她又续签了。
齐小蕾捧回当地“教坛新星”证书时,回到家里,满面春风。齐爸爸轻哼一声,表示“这又有什么用?”直至一次,齐爸爸与客户吃饭,随意聊些家常,客户突然发现齐小蕾就是自己孩子的老师,对齐爸爸肃然起敬,对齐小蕾赞不绝口,齐爸爸颇有些自得。那晚,他对齐小蕾说:“以后爸爸不说你辜负我的栽培了。”齐小蕾刚备完课,她冲父亲一笑:“一个人的决定决定他的生活,我这辈子只为自己做过一次主,幸运的是,我做对了。”
我始终在起点
七年来,王小蓓没挪过窝。自然,这窝在外人眼里是个好窝。
毕业时,王小蓓被视为幸运儿,万金油专业,外地,女生,竟签约一个对口的杂志社,不但解决了户口,还解决了事业编制。“说不定还能分房呢!”大家纷纷表示羡慕。
王小蓓满心欢喜去上班,工作很快就上手了。每天就是泡杯茶,主任扔给她一摞稿,她就看那摞稿。闲来无事,她上网看八卦,在某论坛做坛主,她觉得这样的工作真叫“享清福”。
同学聚会,王小蓓总有意无意透露出事业单位的自豪与安心,仿佛整个社会在竞争,偏偏与她无关。大家一谈起薪酬,王小蓓就更得意了,她所在的杂志社挂靠某实权部门,福利、待遇比同期毕业的同学高出好几个档次。
好单位让王小蓓保持着优越感。
但,渐渐地,她发觉当初毕业时工作不怎么好的同学,反而有股冲劲,有人跳槽了,有人转行了,有人获奖了,有人升职了。倒是王小蓓的生活毫无变化,这让她的优越感如旧家具上的油漆日渐斑驳。
即便在同单位,王小蓓也觉得她有点跟不上了。
同样做编辑,一起去的同事中,林森已开始独立策划选题。一开始,选题会上林森被打击得头破血流,王小蓓有些想笑,钱不多拿一分,还要动许多脑筋做策划,这回被否定了吧?丢人了吧?可一次、两次、三四次,林森策划并撰写的专题终于上了封面,王小蓓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
同样做编辑,比王小蓓晚一年进单位的陆露一边编稿,一边写稿。“不就想多挣点稿费吗?”王小蓓暗暗嘲笑。可那天她在报刊亭随手翻翻,就看到好几本杂志上都有陆露的笔名,心里又有点嫉妒,有点惊讶——怎么人人都在折腾啊!
几年了,王小蓓的日子和刚来杂志社时一样。不同的是,今年杂志社事业转企业,精简人员,重组机构,一时间人人自危。
空降了一个新領导,新領导提拔林森做了新编辑室主任。陆露辞职了,跳槽去一家业内著名的杂志。
王小蓓有些茫然,昔日的优越感、安全感,被一次改制摧毁得烟消云散。新領导话里话外,都让她心慌,是啊,領导当然希望有个又能采、又能写、又能编的多面手。
王小蓓想起,几年前,同事刘姐劝她的话:“无论在什么地方,不做核心业务,都永无出头之日。”
当时,刘姐意味深长,王小蓓却觉得她瞎操心,她充耳不闻,过她的小日子,这一刻却惆怅了——她的起点比一般人都好,但她一直没跑,几年了,人人都跑出去老远,只有她还在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