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豹这一生有两个恩人,第一个是陆大年,二十年前将她从孤儿院里带出来,从此她结束了拖着脏鼻涕在孩子堆里抢福利品的日子,陆大年不但给了她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更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二十年来,她一直活得意气风发。
第二个恩人便是林茂了,也是陆小豹的老师,认识他的时候,陆小豹正是大四,林茂虽然只比她大五岁,却已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生活窘迫到了极点的时候,他蹲在陆小豹她们食堂门口卖盗版碟片。
他趿拉着破拖鞋,穿着烂了几个大洞的牛仔裤,破旧的白衬衫只系了两个扣子,露出晒成荞麦色的大半个胸脯,这明明是一副落魄狼狈到惨不忍睹的行头,不知怎地却给他穿出了一股子明星的味道来。
陆小豹就是被他这副颓靡的明星之气迷住了。在她的软磨硬泡,百般纠缠之下,陆大年给陆小豹她们学校盖了一栋红色小楼,还取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红房子”,后来这里便成了陆小豹她们学校搞联谊,开party的专用场所。红房子竣工的当天,陆小豹亲自将学校的聘任书拿给林茂。
他正在吃一份新疆炒拉条,陆小豹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他“吐露”一声将一筷子拉条吞进喉咙里,酱汤溅了陆小豹一身,面条卡在他喉咙,他看着聘任书,嘴里哇啦哇啦的也不知说了什么,陆小豹听了半天,终于听清楚,他说的是:体育老师?太没内涵,不去!
陆小豹想不到这个卖盗版碟片的家伙还挺有抱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景仰之情,她像个白痴一样问他想做什么?
他沉吟半晌,一滴辣酱从嘴角边掉下来,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将他从深思中唤醒,他说:如果让我教法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陆小豹二话没说,转身就走,第二天,红房子顶层便填满了健身器材,后来,这一层便成了校领导们的免费健身中心,而卖盗版碟的小贩林茂,不久之后便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陆小豹她们专业的法律课堂上。
可是,就是这个小贩林茂,站在讲台上,讲起法律来竟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引经据典,活生生的案子随口拈来,一下子便将整个课堂都镇住了,陆小豹坐在台下呆呆地看着林茂,像望着自己的王子。
林茂将陆小豹从简单生涩的少女变成风情万种的女人,她平淡如水的日子从此多姿多彩,你说,他不是陆小豹的恩人是什么?他甚至超越了恩人,他简直就是陆小豹的上帝了。
只是,陆小豹不知道,林茂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上帝。
每个星期,总有那么几天,林茂会神秘地消失。
西子路的一个胡同里,住着一个叫杨飞飞的过气妓女,她平时没什么生意,躲在屋子里像一只发霉的老鼠,可是,在林茂消失的那几天,西子路整条胡同都能听见杨飞飞欢快的歌声,她把小煤炉支在院子里,一边哼着歌,一边快乐地叫着:老公,快来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小平房的门口往往会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来,吸着鼻子说:真香!
正是林茂。
可是,在林茂成了陆小豹的老师之后不久,当杨飞飞又嗲声嗲气地唤他“老公”时,他便怒吼道:别叫了,烦死老子了!
杨飞飞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眼林茂,见他兀自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便一语道破天机:你是看上她了吧?
林茂没回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饭菜的热气笼罩中满面油烟的女子,轻声说:你放心,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会办妥的。
这明明是一句承诺,可是,经过杨飞飞的大脑一过滤,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交易,她好像听见林茂没说完的那下半截话:办妥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林茂的目标是陆小豹的养父,陆大年,那个财大气粗的地产商。
林茂曾经是一个律师,虽然名气不大,但也算小有成就,奈何血气方刚的他,不谙世事险恶,竟接了一起不可能打得赢的官司,他一腔热情地投入到对抗强大恶势力的战争中,只可惜,最后连原告都迫于压力撤销了起诉,而他,用后来杨飞飞的话说,能留下来一条狗命已是万幸。
杨飞飞便是在那时找到林茂的,她曾经服侍过那恶势力,从恶势力对林茂咬牙切齿的憎恶中读出了林茂的高风亮节,所以,她收留了他。
那时,杨飞飞还是个人气很旺的妓女,在闹市有一套两居室,收留林茂后,她把房子卖了,又拿出全部的存款,支持他开了一个小小的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最初没什么生意,杨飞飞却颇为支持地给了他一个大案子。
她在一个夜晚关了事务所的灯,在月光下静静扒光身上的衣服,说: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只有这身子,你要是不嫌脏,就拿去吧!
林茂慢慢走过去,杨飞飞流了泪,对于她来说,他肯接受她,这便是最好的承诺与恩赐。
杨飞飞的母亲也是一个妓女,可是她后来动了真情,才生下杨飞飞来,杨飞飞三岁那一年,亲眼看见母亲躺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血从腕上的伤口流出来,淌得满地都是,她那时还小,对此是无能为力的,她只记得母亲在邻居的唏嘘感叹中一直沉睡着,后来,她被送到了孤儿院,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长大后,她慢慢明白了,原来母亲是醉酒后自杀,后来,她又回了一趟她和母亲曾经租住的房子,还是那样的格局,趁着房主不注意,她搜索了床头的墙壁,记忆里的暗格果然还在,她在里面找到了一本母亲的日记。
翻开日记,第一页便是一个男子的照片,俊朗儒雅的外表,后来她才知道,那男子竟是本市最大的地产商,陆大年。
整本日记里只有一句话:他不要我,也不肯认下飞飞,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连串的感叹号叹得杨飞飞心惊肉跳,从此,每个夜晚,她都在辗转反侧中看见鲜血淋漓的母亲大叫着要她报仇!
林茂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不到半年,他已经成了陆大年默认的女婿,陆小豹也成了他的免费贴身女秘书,日里夜里,如影子一般缠绕着他,让他无处遁形,而杨飞飞那里,自然也是去不得的了。
杨飞飞催得越来越紧了,林茂被她催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他曾潜入陆大年的书房,卧室,利用一切机会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陆大年到底是不是杨飞飞的亲生父亲?
其实,只要能接近陆大年,要想找出答案是很容易的,林茂已经收集了陆大年的头发作为标本拿去化验,现在,只要他回一趟西子路,取来杨飞飞的标本,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机会终于来了,清明这天,陆小豹随陆大年给他的亡妻扫墓,林茂推了工作,急匆匆地赶往西子胡同。
杨飞飞不在,打电话给她,也没有人接,林茂等了两个时辰,眼见得陆小豹就要回来了,他只得急匆匆地往回返。
坐在化验室里,林茂看着手里那几根头发,那是他从杨飞飞的枕头上找到的,林茂不知为什么就犹豫了,如果杨飞飞真的是陆大年的女儿,他们父女相认之后,陆小豹该怎么办呢?想起她那清澈如初生婴儿的眼眸,林茂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杨飞飞在当天晚上打过电话来,林茂问起她白天去了哪里,她叹了口气说:本以为接了个大活,谁知竟给人家耍了,到了约定的地点等了整整一下午也没见到人影,真是倒霉!
她又催问起他的进展,他只是喃喃地说:快了,就快了!
三个星期后,化验结果出来的当天晚上,林茂便被陆大年叫去了书房。
林茂看着这叱诧商界的一代霸主,此刻竟是一副憔悴衰老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动:他虽然辜负了杨飞飞的母亲,但是他肯为了一个妓女而终身不娶,还在清明节心心叨叨地给她扫墓,也算是痴情了!
陆大年看着林茂,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这都是我造下的孽,也活该受到惩罚!可是,小豹是无辜的,我不允许你利用她!
林茂心里一惊,也不知如何回答,陆大年不再看他,自顾说道:是我负了她,不肯给她名分,知道她怀了我的骨肉后,又派人日夜监视她,在她生下小豹后,便偷梁换柱,把孤儿院里的一个弃婴放在她身边,所以,当她以女儿胁迫我的时候,我便想也不想的,一口就回绝了她,然后再从孤儿院里以领养的名义认领回我真正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