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生和死,对她来说是一个样。
那天,已到死刑号的她再次趟镣,这次是骂了狱警,趟了很久。一个女警跑来了,让她停下,然后蹲下身看她的脚腕儿,站起来朝一边监视的狱警吼:“谁让她这么趟镣的?你还有人性没有?”那狱警说:“好好好,交给你了!”说着将钥匙丢给她,就走了。迪月娥倒红了脸,憨笑了一下。女警打开镣,扶迪月娥回号,说:“好好的,少受点罪。”
这个女警名叫刘朝艳,一直负责接见室,刚被调任管死刑号,现在,她是迪月娥的管教了。狱警们都明白,管死刑号是个不出功果的活儿,已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不会再想重新做人,也就不会再有悔过立功的表现,管死刑号的狱警,如果想轻松,就只需用特殊措施让其在执行死刑前别自己死掉就行了。刘管教不这么想。
刘管教回管教室先打电话叫狱医给迪月娥疗伤,又挨个儿找重刑号女犯谈话。
管教室就在小院内,刘管教晚上没有回家。她知道,迪月娥在各号房都是牢头狱霸的崇拜人物,晚上必有叫号“安慰”的和“空投”送东西的,这对全体押犯影响很大。她去了死刑号。迪月娥在大铺上躺着抽烟,负责看守她的小拘役犯人就在一角警报器下面坐着。迪月娥灭了烟坐了起来,苦笑。刘管教在大铺边上坐下来,看迪月娥脚上的伤,取了她的镣,换上手铐。迪月娥傻笑着说:“嘻嘻,没人对我好过,你对我好,我有点受不了……”“胡说!”“真的,我只有这十来天了,你就让我再任性一回……我又不想给你找麻烦,你就让别的管教来管我吧……”“还想趟镣?”“嘻……”“你呀!十来天也就是比一生短了一点,也要好好过!”
就在这时,狱警巡号的空当,两边号里有人扒后窗叫号:“迪姐好样的……”“迪姐需要什么说一声……”刘管教叹了一声,取出一条烟给迪月娥,说:“我这烟是干净的。”迪月娥也叹了一声,看后窗。那边还在叫号。刘管教说:“你去回个话吧。”迪月娥起身,小拘役赶紧将几床被子撂起放在后窗下,迪月娥踩上去对着后窗吼:“刘管教在这里,都给我老实点!”就一句,两边都静下来了。
这一夜,是看守所从未有过的安静夜。
第二天就有狱警纳闷:“怪了,迪月娥怎么不闹号了?”
刘管教心里很痛。这痛是迪月娥那傻笑让她产生的,22岁的孩子,一笑还有一股憨沉气,整个地只是一团可以捏扁捏圆的泥巴,而不是定形的顽石。她犯的是必死的死罪,但她绝非深沉理性之人,是无知和恶习将她捏扁了,十多年,从没人想过怎样将她捏圆。她还有十多天的生命,让她清醒着走,还是糊涂着走,意义绝不相同。
刘管教觉得迪月娥的病根是“失爱症”,从小的太多惨遇,让她认定这世上没有爱,只有恨。刘管教想到了一个办法,她骑车满市去寻找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是她和重刑号女犯谈话时听到的,是迪月娥唯一爱过的男孩,一个打工仔。刘管教觉得,她在号里能对密友说出来的人,肯定是她牵挂的人。第二天,找到了。刘管教很吃惊,男孩很老实,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迪月娥会有这样的朋友。她问起迪月娥时,男孩哭了:“阿姨,其实她心里一直想学好,她爱我,她说有钱了就带我走……可我怕她,我知道她所做的事后,跑了……我对不起她……”刘管教问:“我想知道,你爱过她没有?”男孩大声说:“爱过,真的爱过!可我没办法救她……”刘管教说:“你可以救她,可以让她有所爱地走……”她让男孩第二天去看迪月娥,把心里的话说给她。男孩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