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焦虑成为教育机构的致富法宝,每个家长都在指责最早鸡娃的人
【一,读小学的孩子,就要开始为四六级英语做准备了】
电视剧《小舍得》火了。火得摧枯拉朽。
这部聚焦“小升初”阶段教育问题,以家庭教育为轴,凝结了三代人的思想碰撞,探讨了教育“内卷”、家长攀比、家庭关系等诸多现象,引发社会广泛热议。
“如果一个个都比我们孩子有本事,我们孩子将来不得喝西北风?”说到下一代的教育,张亚芬(化名,48岁,财务人员)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奈。接受采访的几天前,张亚芬上中学一年级的女儿,刚刚参加完托福考试。
这是一项面向非英语国家学生的英语测试,报读欧美大学须提供的英语水平证明。虽然距离上大学还有好几年,但张亚芬认为,现在考托福是对女儿英语培训的阶段性成果检验,也是进入北京名牌高中国际部的“敲门砖”。
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时,她和丈夫在一家英语培训机构,预存了近10万元学费,让女儿每周参加三小时的“一对一”的外教课程。
与身边其他家庭相比,张亚芬自认“并不属于把孩子逼得特别紧”的家长,但女儿出生不久,她就开始为教育的事张罗。10年前,她和丈夫就买下一套学区房,从北京东城区搬到教育资源更丰富的海淀区。
砸重金买学区房在中国城市里极为普遍。为孩子上名校绞尽脑汁的家长,把学区房价格推上云霄,高价学区房甚至引发国家领导人关注,成为中共政治局的讨论议题。
以张亚芬买下的学区房为例,从2011年至今,单价已从每平方米不到5万元,飙升至近20万元。张亚芬庆幸自己行动得早,不过,来到海淀,竞争才刚刚开始。“身边有好多疯了似的家长,我们这样根本不算什么,”她感叹。
张亚芬的女儿参加的一个英语培训班,最小的孩子只有小学二年级。这个班为报考剑桥第一英语证书考试做准备,相当于中国大学英语四六级水平。
【二,教育内卷向文化课以外蔓延】
据她介绍,这类考试在北京家长间深受追捧,冠病疫情前,考试名额“一位难求”,抢不到北京考位的家长还得带孩子去天津、保定等地参试。
北京家长的焦虑是近年来中国教育激烈竞争生态的典型缩影。中国舆论用“内卷”形容这一现象——一个领域因过度竞争,导致人们相互倾轧、内耗的状态。
孩子学习不好,父母焦虑他们不学习;孩子学习好,父母焦虑他们上不了更好的学校。张亚芬说:“作为家长,看到孩子每天挣扎,也都不乐意,但没有办法,竞争太激烈。”
教育内卷更向文化课以外的领域迅速蔓延,当奥数、英语成了每个学生的标配时,家长必须花更多心思让孩子接受才艺培训等素质教育,来确保孩子在同侪中脱颖而出。
北京世纪金源购物中心六楼,号称是“北京最大的素质教育中心”。这里汇聚各式各样的儿童培训机构,街舞班、围棋班、芭蕾班、编程班、英语班,应有尽有。
每到周末,走廊上随处可见这样的景象——父母背着书包,牵着年幼的孩子,心急火燎地赶往下一个课室;爷爷奶奶在培训班外,给课间休息的孙子递水壶;睡眼朦胧的孩子一边等候围棋班开课,一边在小凳子上做口算——据说常练口算有助于智力的提高。
遇到刘宇(42岁)时培训机构,他正在一家培训机构外,等六岁的女儿下课。他告诉记者,每个星期天,一家人都会在这里“泡”上一天。“上午有个舞蹈班,这会儿在学画画,待会儿还有一堂乐高课。”
【三,花样内卷:马术、击剑等冷门兴趣兴起】
带着孩子赶赴各种培训班,乐此不疲执行“学霸养成计划”的父母,被称为“鸡血”家长培训机构,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孩子被称为“鸡娃”。
刘宇表示,自己不是“鸡血”家长,但想让孩子在年幼时尽量尝试不同事物,培养兴趣。他和妻子每年在女儿的兴趣班上花费近10万元,除了舞蹈、画画、乐高,每周五晚上还有一堂马术课。马术、击剑、冰球等学费更高的冷门兴趣,是中产家长渴望为孩子简历上增添的新项目。
中国的应试教育长期受诟病,但围绕素质教育的竞争白热化后,择优标准加入更多条件,想要进入名校的孩子不仅要成绩名列前茅,更要身怀才艺。这种竞争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精英学校”尤其明显。
初高中都就读于北京名校人大附中的杨柳(化名,18岁)告诉记者,除了文化课程,在校期间参加的社团、活动,在各种比赛中得奖都至关重要。她说:“你会发现,自己方方面面都会和别人形成竞争。”
名校学生大多家庭背景优越,拼成绩、拼才艺以外,一些父母还会凭着自身的社会关系,为孩子寻找在大企业实习的机会。杨柳不讳言:“只拼学习是拼不过的。”
【四,贩卖焦虑,成为教育机构的创收利器】
海淀黄庄是北京的“学霸”中心,方圆几公里内,汇聚了人大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等北京最受欢迎的名校。这里也是“鸡娃”的战场,一座座不起眼的写字楼,驻扎着数不清的培训机构。
从前,每到周末,这里的马路上总能看到戴眼镜背书包的学生,步履匆匆穿梭在不同的培训机构间。中午时分,地铁站西南角的麦当劳,孩子们在家长陪伴下,不是抓紧时间刷题,就是趴在餐桌上闭目养神,准备前往下一个补习班。
不过,自今年3月,北京市叫停各种与文化课相关的课外培训线下课后,黄庄的疯狂按下了暂停键。
人大附中对面的一座写字楼里,一家占了数层楼的课外培训机构空无一人。门口的接待处,竖着名师的海报,一些课室的墙壁上,张挂着红底白字的“鸡血”标语——重压之下无惧色。
【五,连鸡娃的父母都觉得,课外培训机构确实该整顿了】
一名不愿具名的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她所在的机构,所有课程已转到线上。
停课的原因有各种猜测:当局加强对校外培训机构资质审查、杜绝超纲超前教育、整顿收取高额预付金的乱象等等。至于何时会恢复线下课,这名人员说:“这得看整顿的结果……可能得等到暑假。”
中国校外培训机构近年来在资本助推下迅猛发展,引起官方警惕。
北京市从3月开始,整顿课外培训机构的动作不断。作业帮和猿辅导这两家校外培训机构,本月被北京市场监管局分别处以警告和250万元罚款。上个月,跟谁学、学而思、新东方在线、高思这四家校外培训机构,也分别被罚款50万元。
本月7日,北京市与好未来、新东方、猿辅导、作业帮、网易有道、高途课堂等校外培训机构会谈,强调校外培训要坚持教育的公益属性,要强化线上教育监管,坚决防止野蛮生长。
北京有关方面还提出,北京要带头贯彻中共教育方针,把“双减”作为一项重要政治任务抓紧抓好。“双减”指的是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
虽然多数城市尚未像北京这样对校外培训机构祭出重拳,多名业内人士向记者指出,针对校外培训机构的全国性整顿动作山雨欲来。
【六,降低内卷化,有助于提高生育率】
路透社本月12日引述消息人士称,官方正拟定新规定,规范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三的课前及课后辅导,最早可能在下月底前公布。根据正拟议的规定,校内及周末的学术辅导课将被禁止。
中国官方并未证实该消息,但嗅觉灵敏的市场立刻做出反应。消息一出,在纽约上市的好未来、新东方教育科技等中国课外培训机构股价应声重挫。
有分析指出,官方给热络发展的课外辅导行业降温,除了减轻学生压力,也是希望通过降低家庭生活成本,提高生育率。
中国正面临人口增长放缓的局面,最新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去年中国育龄妇女的总和生育率已经下滑至1.3,而养育子女的成本中,教育开销占了一大块。
在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45分钟的小学生“一对一”外教英语线下课,价格直逼500元,即便在二三线城市,也需要两三百元。大城市的普通家庭,每年在孩子课外培训上的花费,动辄数万元。
【七,每个家长都在指责最早鸡娃的人】
几乎每个焦虑的家长,都把问题怪罪于那些比自己更早“站起来”的人。
家长郭倩(化名,43岁)受访时感叹:“就是剧场效应,前排的人站起来,后面的人能不站起来吗?”
郭倩的儿子小学三年级开始学奥数,走上这条路是因为家长群里“鸡血”妈妈的一句话:“现在打下的奥数底子,老本能吃到高中。”
这让她“顿悟”,如果每个孩子都提前打底子,再不行动,自己的孩子到了高中恐怕会垫底。她说:“就是个怪圈,每个人都在提前学,你不跟着学,反倒是不正常了。”
对于这样的现象,复旦大学社会学教授于海受访时指出:“家长和全社会都被拖入这场疯狂的游戏,因为这已经成为社会的正剧……人们或许能看清问题,却不大能对抗集体表象和集体心理。”
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剧场效应”在中国教育领域越演越烈?
中国民众受教育的机会过去10年一直在增加,去年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已达54.4%,但文凭贬值、精英教育思维固化以及社会流动性下降,都在在强化家长希望通过教育让下一代成为“人上人”的观念,或者通过教育保持优势社会地位不变的需求。
香港大学亚洲环球研究所所长、原耶鲁大学终身教授陈志武受访时指出,从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开始,人们一直把考试当做升官发财的唯一通道,“整个社会仿佛只能过那座独木桥”。
他认为,这也缘于中国社会从根本上缺乏深处的灵魂。陈志武说:“身处一个缺乏灵魂的社会,跟风是一个普遍现象,比如一定得上清华、北大……任何人要做出个性化的选择都要胆量和定力,但这需要一个深处的灵魂。”(杨丹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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