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生来好动,以游戏为生命的。
——陈鹤琴
一、认识儿童
1923年,这位叫陈鹤琴的长者在脚下的这块土地,自家的私宅,创办了一所实验幼稚园,开始了中国幼教事业的探索。
陈鹤琴开创了中国儿童心理、家庭教育、幼儿教育科学研究的先河,留下了400多万字的著作,推进了幼儿教育的中国化、科学化;他用毕生的精力进行幼儿教育的实践和研究,构建了中国儿童心理、幼儿教育、家庭教育的理论体系,建立了幼稚师范教育的完整构架,奠定了中国幼教事业的基础。
陈鹤琴是中国著名的儿童教育学家、心理学家,被誉为中国幼教之父。
儿童是什么?是太阳下晶莹剔透的露珠?是春天里娇艳欲滴的花朵?还是家庭的期盼、祖国的未来?
说起儿童,人们完全不吝溢美之词,只愿将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堆砌在他们身上……然而,人们真的了解儿童吗?作为父母,作为老师,作为这个世界的成年人,大人们真的学会如何倾听儿童、如何教育儿童了吗?
儿童是什么?100多年前,一个立志以教育报国的年轻人,同样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1914年9月7日,一艘名叫“中国号”的邮轮,缓缓驶入美国旧金山港口。船上载着16位风华正茂的青年,作为“庚子赔款”的留美预备生,他们都是中国年轻人的翘楚,将在美国开始全新的游学生涯,这当中就有22岁的陈鹤琴。
陈虹(陈鹤琴长孙女):他觉得这个庚子赔款是民脂民膏。他说国家用这个民脂民膏来栽培我,我能够吃这些用这些,而且我有条件到美国去留学,我怎么能不感激,怎么能不思报答?所以,他要救世济民、要回报人民的这样一种信念,就越来越生根了,贯穿浸润在他的一生当中。
1892年,陈鹤琴出生在浙江上虞一个没落商人家庭。跟其他的孩子相比,他的童年并不快乐。他幼年丧父,全家依靠母亲替人浆洗维持生计。在磕磕绊绊的生活中,他的求学之路,却幸运地得以延续。
1911年秋,陈鹤琴考上了庚子赔款的第三批留美预备生,北上求学,在清华学堂开始了新的人生。
前排左一陶行知,后排右一陈鹤琴
陈鹤琴:我的清华时代,好像万象更新的新年,好像朝气蓬勃的春天。我的希望,非常远大;我的前途,非常光明;我的精神,非常饱满;我的勇气,非常旺盛;我的自信,非常坚强;我的自期,非常宏远。那时做人真觉得有无穷愉快。
在这所中西合璧的高等学府里,有学识渊博的师长,有新颖丰富的课程,这些都给陈鹤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陈鹤琴不仅汲取着丰富的知识,还与同学一同创办学校青年会,面向工勤人员和杂役开设了校役补习夜校;在校外的城府村举办义务小学,教乡村的孩子认字读书。
陈秀云(陈鹤琴三女儿):他做校长,自己去教课,义务事业。还有在校内,开办工人识字班、补习班,他就当两个学校的校长,老师同学们都来帮忙。
既兼校长,又任老师,不论是校内的工友,还是校外的乡民、乞丐,有教无类。清华3年,是陈鹤琴最初的教育实践,也是他一生教育事业的开端。
陈鹤琴:这3年书总算不是白读的。我得着了不少有用的知识,认识了许多知己的朋友,还获得了一点服务社会的经验,立下了爱国爱人的坚强基础。
1914年夏,陈鹤琴从清华毕业,踏上赴美国“庚款”公费留学的旅途,同船者有陶行知等人。在前往美国深造的途中,陈鹤琴却一度怀疑自己的人生选择,在学习医学还是攻读教育学之间摇摆不定,但在内心深处,陈鹤琴对于教育的执念还是挥之不去。
柯小卫(陈鹤琴外孙):医生是能够治病的,他要去治人。他又去找了校长,从而坚定了自己学习儿童教育的决心和信念。由此,陈鹤琴先生才走向了儿童的事业,选择了将儿童教育作为自己终身的职志。
陈鹤琴抵达美国后,就读于霍普金斯大学。在这里的3年,陈鹤琴主修了德文、英文、法文等语言,又选学了政治学、教育学、心理学、地质学和生物学等学科。
1917年夏,陈鹤琴从霍普金斯大学毕业,成为第一个取得这所学校学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
陈庆(陈鹤琴孙女):在霍普金斯大学的时候,对他影响非常深的是霍普金斯大学的校训:真理使你自由。在霍普金斯大学,凡事都是要通过实践,通过研究来做。他一生也是通过实践来搞教育,通过研究来搞教育,通过日常的细微的事情来分析,来做到实处。
1917年秋,陈鹤琴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师从克伯屈、孟禄、桑代克等著名教授,专修教育学和心理学,学习教育研究的方法和实验的精神。
陈鹤琴:在第一个时期,随便什么知识,我像海绵似的都要吸收。在第二个时期,我只专心于教育或与教育有关的学科,比第一个时期要专心多了。
陈庆:到哥伦比亚大学的时候,他的教育理论和教育的实践受美国进步教育的影响。大量的先进的理论,包括美国杜威的进步教育思想精神,对于他后来的学术开展,也起到了很大作用。这两个学校的学习,给他一生进行的教育和研究,包括实践奠定了非常深厚的基础。
1918年夏,陈鹤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教育硕士学位,转入心理学系,准备博士论文。此时,正值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务主任郭秉文在美国物色教员,陈鹤琴应邀回国任教,放弃了攻读心理学博士的计划,于当年8月乘船回到上海。
1919年9月,陈鹤琴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科任心理学、儿童教育学教授,从此开始了60多年的幼儿教育科研和实践生涯。
陈庆:当时中国的儿童教育,实际上还是荒芜一片。国人对儿童教育根本不重视,把儿童看成是一个没有地位的、由成人主宰的对象。
20世纪初的中国,依然延续了数千年之久的“成人为主,长者为先”的传统教育思想,摧残儿童身心,儿童被当成等待灌输的容器和成人的附属品,关于儿童教育、儿童心理学的相关研究几乎为零。
陈鹤琴学成归国,正逢新文化运动在中国大地上蓬勃开展。“共和、民主、自由、科学”的时代精神也对传统教育产生了深刻的冲击。
祝士媛(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因为五四运动是反封建。那时候,就是背书、读书、写字,过的不是幼儿的生活,完全培养的是那种将来科举的人才。可是已经到了民国了,已经到了成立共和国了,以后不是封建王朝了。所以,这种背景下,我觉得它是一种革命,应该说是一场教育革命。
以蔡元培、胡适、郭秉文等为代表的改革派发动了新教育改革运动,南高师则是这场时代变革的焦点和标志。
柯小卫:从五四运动以后,中国有一个新教育的潮流,民主、科学逐渐被更多人所接受。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志,就是我们教育的中心从伦理、从社会开始转向人了,转向儿童了。陈鹤琴就知道,我们中国整个的教育是要从儿童做起。
陈庆:陈鹤琴就是为了我们民族的振兴,他觉得儿童教育是人的一生当中最基础的东西,而且幼儿教育又是基础的基础。所以,他把他的立足点放在儿童教育、幼儿教育,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起。
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的陈鹤琴一心一意地改造学校的风气,他鼓励学生运动,积极开展社会问题和教育主题研究。他与陶行知先生共倡新教育,改革旧教育,开展幼儿教育实践活动,为教育的民主化、科学化探索道路。
关于儿童,西方早在250多年前就有了系统性的研究。1762年,法国启蒙思想家、教育家卢梭出版著作《爱弥儿》,明确提出:“儿童是人。儿童是成长中的人。儿童就是儿童。”针对不同年龄阶段的儿童,卢梭提出了不同的教育原则,他的观点对西方儿童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深深影响了陈鹤琴。
陈鹤琴坚决反对陈腐死板的旧传统教育,反对“叫儿童穿起长衫”的成人化倾向。他指出:“儿童不是成人的缩影,而是有他独特的生理、心理特点的。”他的教育思想引领了“儿童本位”的新风气,开创了家庭教育理论的新思潮。
侯莉敏(广西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学前教育系主任):他提出这样的“儿童为本”的思想,跟中国的“长幼有序,长者为尊”的思想,并不是完全矛盾和冲突的。我觉得要合理地来吸收原来中国文化的这种长幼有序,理解儿童的这种发展观念。我想陈先生在当时所提出来的这样一种全新的儿童观,对中国的文化改造、教育革新都有非常大的意义。
在陈鹤琴看来,“研究儿童心理是一种最有趣的事,也是儿童教育上算为一种最紧要的事情”。然而,20世纪初的中国,关于儿童教育、儿童心理学的相关研究几乎为零。陈鹤琴首开先河,从西方引入儿童测验量表,介绍国外的儿童心理测验方法,并且亲自改编和实践儿童心理测验,为儿童心理研究建立科学的依据。
唐淑(陈鹤琴学生):他是一个非常实干的人,他研究教育也不是空说。他的儿童心理理论都是基于他进行个别的研究和他的阶梯研究得到的一些数据,而且他还跟国外当时的一些数据做比较,来得出我们中国儿童的发展水平。
结合中国国情,陈鹤琴设计了一套儿童知识水平测验,568个被试儿童分别回答136道测试题目,被试者每答对一题算一分中国幼教之父:陈鹤琴,最后通过得分核算来了解儿童的知识程度。为了了解中国儿童的发展状况,他还设计了六种学力测验和一种智力测验,通过对2000多个学生的测验,来了解男孩、女孩的智力和学力差异。此外,陈鹤琴还采用了团体研究的方法来了解儿童绘画的发展阶段,进而分析中国儿童的心理特点。
柯小卫:儿童的特点,儿童有什么特点呢?陈鹤琴先生在《儿童心理之研究》中,总结了儿童至少具有4个特征,一个叫好动心,一个叫好奇心,一个叫模仿心,一个叫游戏心。
陈鹤琴:根据儿童的发展特点,陈鹤琴将3岁前的儿童分为婴儿、乳儿和步儿3个阶段,认为幼儿教育应该始于新生婴儿阶段。进入乳儿阶段后,儿童开始产生各种情绪,成人所具有的情绪反应在乳儿时期就已经开始成型。1岁以后,儿童开始学会行走,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这对儿童的生理和心理发展都有重要的价值。
唐淑:他认为孩子的发展,不是一步就成的,而是有个发展阶段的。正因为孩子有这样一些特点,家庭教育里头,你也要针对孩子的特点。不管是在家庭,还是在幼儿园,你都应该根据孩子的发展特点,来给他进行教育。所以,我觉得他关于儿童发展的这一部分理论贡献,可以说是奠基性的。
在与孩子的朝夕相处中,陈鹤琴开始慢慢认识儿童。儿童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他们喜欢怎样的环境、热衷于什么游戏,他们具有哪些与生俱来的天性,他们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呈现出怎样的成长特征?通过长期的实验和观察,陈鹤琴渐渐掌握了儿童的成长规律和心理特征。
柯小卫:因此,从儿童心理出发,是陈鹤琴先生区别于其他教育家的一个很大的区别点,也是陈鹤琴先生之所以被称为中国现代儿童教育奠基人、幼儿教育之父的一个重要原因。从此,开拓了我们儿童教育科学化的时代。
从研究儿童心理,进而研究儿童的家庭教育;从研究幼儿园教育,进而研究幼儿教师的培养、儿童教育机构的建设等,陈鹤琴的幼教思想体系渐渐成熟,并于1925年出版专著《儿童心理之研究》和《家庭教育》,这两本书对于中国的幼教事业影响深远。
申玉容(北京市朝阳区光明幼儿园园长):陈老先生的书特别的通俗易懂,就是把理论和实践都融合在他那个书里面,能够让我们看得特别亲切。就像一位老者在谆谆地教导我们,应该怎么样去理解孩子,应该怎么样尊重孩子。
1927年2月,陈鹤琴与陶行知、张宗麟一同发起中国最早的儿童教育团体——幼稚教育研究会,创办《幼稚教育》并任主编,发表《我们的主张》,提出适合中国国情的15条办园主张;3月,陈鹤琴受邀担任晓庄师范第二院(幼稚师范院)院长兼指导员,与张宗麟等一道创办了中国最早的乡村幼稚园——燕子矶幼稚园;6月,陈鹤琴任南京市教育局教育课课长,大力推行行政学术化,推广教育实验区。
祝士媛:陈鹤琴不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育家,而且是一个实干家。他做了很多实际的事,这让我非常佩服。他办幼儿园,办刊物,办学校,还有研究机构。他是一个非常全面的教育家,中国到现在来讲,你再找一个像陈先生这样,完全一样的,真的不好找。
陈鹤琴教育思想的影响绝不仅限于中国大陆地区,在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在日本乃至整个东南亚地区,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蓝美容(香港教育大学教授):他很强调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地培养他们做一个好的人,这个道德观、价值观的培养很重要,我绝对认同。因为小孩子在零到六岁这一发展阶段里面,可以说基本的价值观,就是在这个时候建立的,要是教得不好,可能会影响他以后的成长。
倪鸣香(台湾政治大学幼儿教育研究所所长):读到陈鹤琴的文字资料,你知道你心里其实泛起来的是作为中国人,或者是华人的一种骄傲。陈鹤琴在那个时代里,就好比福禄贝尔在德国,开创了一个孩子的新世纪。
一见真理子(日本国立教育政策研究所总负责研究官):陈鹤琴先生以幼儿时期为出发点的科学研究,是留给中国的优秀遗产,人们从陈鹤琴先生那里获得很大启示。其中亚洲作为先进的新教育实践地,特别是人口众多的中国,在20世纪初,陈先生就做出了努力和贡献,他的思想和研究成果在很多方面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也会对日本的研究起到鞭策作用。
1985年,45岁的柳斌由江西省副省长调任国家教委副主任,分管基础教育。不久,柳斌获得一本《陈鹤琴文集》,上下两册。从此,陈鹤琴的教育思想,对柳斌履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柳斌(原国家教委副主任):我拿了这套书以后,我是从头到尾,都认真地拜读了。这套书对我履行国家教委副主任的职责,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使我认识到幼儿教育事业的重要性,尤其是认识到幼儿教育事业的性质,幼教事业的规律,对这些东西有了新的认识。
2000年,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教育领事王定华,曾多次前往哥伦比亚大学,查阅陈鹤琴当年的学习笔记、作业、阅读报告和书评。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教育工作者,王定华对陈鹤琴的教育思想有着更为深切的认识。
王定华(教育部教师司司长):陈鹤琴把中国的传统文化与西方的教育观念有机地进行了整合。因此,他的教育的方法,包括师范教育课程改革、课堂教学、教学内容的选择、教学的组织形式,还有家庭教育,还有对于特殊儿童的教育方法,可以说绝大多数都是在他已有的学习认知的基础上的一种创新和提炼。
作为一位充满朝气、勇于改革和创新的儿童教育家,陈鹤琴坚决反对陈腐死板的旧传统教育,提倡适合时代、符合儿童身心发展的新思想、新方法。
在陈鹤琴的教育学说与实践中,民主精神无处不在,一切为了儿童。他将全部的热忱和精力投入到中国儿童教育与幼儿教育的发展中,成为中国幼儿教育的拓荒者,也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国幼儿教育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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